第八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落地成都，中国作为主办方似乎大有深意。在12月24日举行的第七届中日韩工商峰会上，李克强总理说得很明白：“成都地名中有个‘成’字，可以解释为‘成功之都’。希望在座企业家的合作都能谈成、项目都能达成、事事都能做成，这也预示着中日韩合作一定会迈上新台阶。”而安倍首相则在这个三国时代的蜀国都城着重强调：“（中日韩）三国并非三国时代的魏、吴、蜀，不是相争关系，希望携手共筑‘新三国时代’。”文在寅总统也在演讲中提到三国故事，赞扬了蜀国刘备、诸葛亮的精神和智慧。事实也遂人所愿，经三方共同努力，此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取得多层面重大成果，推动三边合作进一步走出恶性循环、重回良性互动轨道。

从恶性循环到良性互动

20年前，中日韩合作启动于东亚金融危机的阴影之中。20年间，中日韩合作全面扩展、快速推进，取得多层面重大进展。尤其是在经贸合作层面，三边贸易由1320.4亿美元猛增至7257.3亿美元，20年间增长了4.5倍。至2018年底，三方相互投资接近1200亿美元，人员往来超过3000万人次。伴随经贸关系快速发展，三方经济相互依存与互利关系快速提升，相互出口依存度由14%提升至25%。2018年韩国对中日两国出口依存度高达31.8%，日本对中韩两国出口依存度高达26.6%。2012年5月中国主办的第五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更将三边合作推向高潮，正式签署了中日韩投资协定，正式启动了中日韩自贸区谈判。

无奈好景不长，2012年9月日本野田政府强行推动钓鱼岛国有化，导致中日政治安全冲突急剧恶化，韩日也因独岛（竹岛）争端引发政治安全冲突。2016年的“萨德”事件，一度导致中韩关系出现巨大波动。政治安全关系恶化，对经贸关系造成严重冲击，从2012年起，中日贸易连续五年负增长，最严重的2015年为-10.8%，日本对华直接投资连续四年负增长，最严重的2014年为-38.8%。双边关系中出现的政治关系恶化与经贸关系萎缩的恶性循环，直接导致中日韩三边合作出现停滞，逐步滑向低谷。中日韩领导人会议两度中断，2013、2014和2016、2017年四年未能如期举行，刚刚启动的中日韩自贸谈判停滞不前，其他层面的三边合作也出现停滞甚至倒退。

“一带一路”成为中日韩合作的转圜之路。日本前产经大臣二阶俊博率团参加首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2017年5月，北京），并携安倍首相亲笔信呈习近平主席，成为中日关系转圜的重要标志。此后“一带一路”成为中日首脑每次会晤的重要谈资。围绕“一带一路”的对接，也为中韩关系转圜提供了机遇。政治关系转圜推动经济关系回暖。中日双边贸易转负为正，2017和2018年分别增长了10.1%和8.1%，日本对华直接投资也分别增长了5.5%和16.5%。中韩贸易在2016年还是-8.4%的增长，2017和2018年也转为10.9%和11.8%的正增长。双边关系转圜为三边合作重启创造了有利条件。2018年5月，第七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在日本得以恢复，而此次的第八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更进一步稳固和强化了中日韩合作走出恶性循环、走向良性互动的势头。

从顶层规划到务实谋划

第八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取得的重大成果，首先是对未来的三边合作达成了政治共识，明确了顶层规划。会议之前，习近平主席在北京分别会见来华出席会议的韩国总统文在寅和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进一步提升和强化了中韩、中日关系、进而三边合作的顶层政治引领。会议之中，三国领导人都就发展和强化合作表达了强烈的政治意愿。李克强总理表示：“相信在三国共同努力下，中日韩合作将取得更大发展。中国愿同韩、日一道，不断提升三国全方位合作伙伴关系水平，为促进地区乃至世界的和平稳定与繁荣发展做出新的贡献。”会议之后，三国领导人共同会见记者，李克强总理再次强调：“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我们展望未来十年合作，做出前瞻性、战略性的规划，一致同意增强政治互信，把握合作方向，从战略高度和长远角度，正视历史、开辟未来，坚持视对方发展为机遇，不断拓展共同利益。立足东亚、聚焦亚太，加强在地区和国际事务中的沟通协调，打造符合地区国家需要的东亚合作架构。”

其次，会议通过发布《中日韩合作未来十年展望》，进一步明确了未来十年三边合作的总体规划和主导方向：一是共同提升三国合作水平，确保领导人会议机制化、可持续，发挥中日韩合作秘书处和中日韩合作基金的积极作用；二是维护持久和平安全，加强战略沟通，增进政治互信，发展长期友好关系，共同推动朝鲜半岛完全无核化；三是倡导开放共赢合作，视彼此发展为机遇，加强发展战略对接，提升合作水平；四是引领科技革命，推进科技创新合作，加强区域金融合作；五是促进包括交通、物流在内的地区互联互通和基础设施合作；六是重申致力于实现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七是促进文明互鉴与民心相通，发扬东亚文化传统；八是实现整体振兴与共同发展。

在多个重要务实合作领域，此次会议都取得重大进展。经贸合作和自贸谈判，是中日韩合作的传统领域，三国通过此次会议，再次明确要进一步加强贸易投资自由化便利化，优化和完善地区产业链和供应链，并深化在节能环保、中小企业、农业振兴等领域的合作。“中日韩+X”是中日韩合作新亮点。2018年5月9日，李克强总理出席在日本举行的第七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时，提出要打造“中日韩+X”模式，促进地区可持续发展。在中方推动之下，中日韩三国外长会议于2018年8月21日发布了《“中日韩+X”合作概念文件》，提出要以“凝聚三国共识，提升合作水平；发挥互补优势，推动区域内外共同与可持续发展”为目标，以“自愿、平等、开放、透明和可持续”为原则，在可持续经济、生态环保、减灾、卫生、减贫和人文交流等重点领域推进合作。此次会议取得的最新进展，是通过了第一批“中日韩+X”合作早期收获项目，涉及中日韩与周边多个国家或国际组织在环保、减灾、疾病防控等多个领域的务实合作。此次会议还通过了《中日韩积极健康老龄化合作联合宣言》，强调要通过合作共同应对老龄化带来的各种挑战，从六大层面推进合作。会议还决定将2020年确定为“中日韩科技创新合作年”，进一步强化创新合作，共同打造新增长点。

从发力三边到助力双边

中日韩三边合作框架，由中日、中韩、日韩三对双边框架构成。在三边框架与双边关系之间，存有密切互动关系。如前所述，“岛争”导致的中日、日韩双边关系恶化，是导致三边合作陷入停滞的根本原因。目前三边合作重回良性互动轨道，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双边关系转圜回暖促成的。但毋庸讳言，目前在三对双边关系中，仍然存在多层面问题，尤其是日韩冲突。此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不仅从多层面进一步加大了三边合作的力度，也为双边关系转圜、发展产生了积极作用。从发力三边到助力双边，是此次领导人会议取得的重大成果。

借来华出席三边领导人会议之际，中日、中韩和日韩首脑都实现了不同形式的双边会见会谈。在三边会议之前，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北京分别会见了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和韩国总统文在寅，进一步明确并强化了稳定和发展中日和中韩关系的政治共识。习主席与安倍首相再次重申，要共同努力，构建契合新时代要求的中日关系，开辟中日关系的新未来，进一步加强在双边、区域和全球层面的中日合作。习近平主席与文在寅总统也明确表示，面对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韩应深化和发展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照顾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推动双边关系迈上更高水平。

最引人瞩目的，或许是此次三边会议为日韩首脑双边会晤创造了条件。在此之前（2019年6月）的日本G20会议上，日韩首脑的冷淡态度令大家记忆深刻。此次日韩首脑成都会晤时间长达45分钟左右，双方首脑均表达了重视双边关系，尽快实现双边关系转圜的意愿，并就二战劳工赔偿和对韩出口管制等主要争议问题进行了讨论，尽管未见实质进展，但无疑还是朝解决问题的方向前进了一步。

从带动周边到引领世界

中日韩三国同为G20成员，分列全球第二、第三和第11大经济体。三国合在一起，要占到“10+3”（东盟+中日韩）经济总量的87.5%（2018年，下同）和“10+6”（东盟+中日韩澳新印）经济总量的73.7%，且要占到全球经济总量的23.1%，虽略低于美国的24%，却高于欧盟的21.4%。中日韩加强合作，无论对带动周边，还是对引领世界，都将发挥重要作用，产生广泛影响。

此次会议取得的重要成果，首先是三国对东北亚形势和东亚合作进展深入交换了意见，凝聚了共识，明确了方向。关于东北亚安全局势，三国领导人重申，共同目标是实现半岛无核化与东北亚持久和平，对话协商是解决半岛问题的唯一有效办法。三方要继续致力于通过政治外交方式解决半岛问题，实现半岛以及本地区长治久安。关于东亚合作，三国领导人一致同意，要致力于促进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推动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早日签署。李克强总理明确指出，中日韩三国都是RCEP的坚定支持者，应发挥积极作用，推动有关各方尽快完成剩余问题磋商，于2020年如期正式签署协议。在此基础上，应加速中日韩自贸区谈判，早日建成更高标准的自贸区。

中日韩加强合作，将对区域合作的东亚进程和世界格局产生重大影响。东亚区域合作，以往特点是东南亚超前、东北亚滞后。不仅东盟自身合作明显超前，而且其他东亚重要合作框架，无论是“10+3”“10+6”，还是“10+1”“10+2”，都是以东盟这个“10”为中心和主导展开的。而在东北亚，即便是中日韩合作，进展也相对滞后。中日韩加强合作，似可形成东亚合作的南北双轮驱动和良性支撑。从区域合作的世界格局看，以往特点是“欧洲超前、北美跟进、东亚滞后”，而当前态势是，英国脱欧凸显欧盟困境，特朗普“退群”凸显北美倒退。在此背景下，中日韩应携手推动东亚合作后来居上，引领区域合作的世界潮流。回望历史，东亚可以创造经济增长的世界奇迹；立足现实，东亚也该创造区域合作的世界奇迹。对此，中日韩肩负不可推卸的历史使命。

习近平主席2019年3月26日在中法全球治理论坛上明确指出，当前世界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存在四大赤字，治理赤字位列第一。导致全球治理严重赤字的根本原因，是以往担当重任的多边机制深陷困境，区域框架也在欧洲和北美遭遇反动。特朗普政府奉行的美国优先、单边主义，更是严重冲击了多边体系，引发了逆全球化暗流。中日韩是全球主要经济体，应在维护多边体系、完善全球治理层面，共同担当大国责任，发挥积极作用；中日韩也是经济全球化和多边经济体系的受益者和支持者，有着维护多边体系、完善全球治理的共同诉求。通过此次会议，三国进一步明确了各自立场，一致同意在维护多边体系、完善全球治理、共同推进世界经济增长与稳定方面加强合作。

(作者为外交学院教授，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