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美国敢不按套路出牌的底气：超大规模性

美国斩首伊朗高官这件事儿，好多人在网上骂美国，说这是一个流氓国家，它不按国际法的规则来行事等一系列说法；但我们要知道，在国际关系当中，有一系列国家是很特殊的，它们是超大规模国家。这里的超大规模国家是指有能力参与到底层国际秩序博弈当中的超级玩家。

判断超大规模国家的一个标准就是，看它在违反国际规则行事的时候，是否有国家能够制衡得住它，如果制衡不住，那它就是超大规模国家。

那么，超大规模国家跟一般国家的区别在哪儿？

对一般国家来说，规则是给定的，是不得不接受的；而对超大规模国家来说，规则是在超大规模国家的活动过程当中逐渐地生成的。

历史上任何时候，超大规模国家都是很有数的几个；就当今世界秩序而言，中国、美国、俄国就是典型的没有国家能够真正约束住它们的超大规模国家。

当然，它们不是在所有领域中都有这个能力，只是在特定的领域中有这种能力。

具体点说，美国的超大规模性体现在它对于世界资本秩序、国际政治秩序、国际组织、国际价值观的掌控力以及对于海洋秩序的垄断性掌控力上，对国际价值观的掌控力最后在国际政治领域当中通常又被称作软实力。

中国的超大规模性，主要体现在人口规模以及由此带来的市场规模和经济规模。由经济规模又可以转化出一系列的国际政治和国际安全层面的影响力，这些对于世界秩序都有着构成性的地位。

相比中国和美国，俄国拥有不仅美国之外最大的核武器库，还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自然资源储备和最为庞大的领土，以及战斗民族独有的脾性，这些本来都会构成它对世界秩序的影响力，奈何俄国的经济实在是提不起来，所以俄国就只能算是半个超大规模国家了。

除中美俄这三国外，当下世界就几乎任何一个国家真正有能力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搞事情，所以，它们也就都不是超大规模国家了。

2.超大规模国家的核心特征：能够参与底层秩序的博弈

就超大规模国家来说，我在一开头还和大家提到了一个概念，就是它们可以参与到世界的底层秩序的博弈当中。

所以我们就再补充解释一下，什么叫底层秩序的博弈。

要说清楚这个，得先看看和底层秩序相对应的表层秩序。

一开头咱们也说到了，世界秩序当中有一些人们普遍认可的行为规则，这些规则有很多都是已经成文的，表现为各种国际条约、国际法，等等。

这些就是表层秩序，它们规范着各个国家的一般行为。但问题来了，是什么让表层秩序有约束力呢？是各个国家都很有道德，愿意认可这些行为规则吗？

并不是。遵守规则这种事情，在根本上并不能指望人们对规则的认可，而只能指望人们发现违规会受到严厉惩罚，以至于损失远远大于收益，于是就愿意遵守规则了。

这是内在于人性的，博弈论当中著名的“囚徒困境”把这逻辑表达得很清晰了。如果你对这个有兴趣，可以去看一本书，阿克塞尔罗德写的《合作的进化》，把这问题解释得非常清楚。

所以，让表层秩序获得约束力的，并不是人们愿意守规则，而是有人有能力来执行规则。就像让交通规则获得约束力的，本质上并不是人们守规矩，而是警察会罚款。

那么，就国际秩序来说，是谁有能力去执行规则呢？就是超大规模国家，它们的力量对其他国家有压倒性优势，就像警察对乱加塞的人有压倒性的权力优势一样，所以这些国家就能够执行规则。

问题是，这些国家的力量太大了，它们要是违规的话，谁来执行规则？答案是，没人能做到。这也是我在前面给出的超大规模国家的判断标准。

3.国际秩序的两个层次：超级大国层次&一般国家层次

那么，和一般的国家不一样，超级大国就会在两个层面上进行博弈。

一个层面是，它们彼此之间会激烈竞争，这些竞争经常是不受那些表层规则约束的。这就是我所说的底层秩序的博弈。

这种博弈或竞争，它的目标是什么呢？就是要卡位，在表层规则执行人这个事情上，卡住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因为这种执行人的身份，在国际政治上是有大量好处的。当年的美苏争霸，比如今天的中美在很多贸易问题上的争执，都是这种底层秩序的竞争。

还有一个层面是，超级大国在一般情况下也会接受表层秩序的规则约束，因为这样对其他国家来说才有权威，更容易让它们支持自己来作为规则执行人，从而在底层秩序的博弈上会更有优势。

但是，一旦涉及到根本性的问题，超大规模国家是不会去理会那些表层规则的约束的，并且它们搞起事情来，也没有谁能够真地约束住它。

举几个例子，比如，美国在2003年打伊拉克，在国际法的程序上是有严重问题的，但是它就是打了，别的国家也只能默许了。打伊拉克这对美国来说关乎到根本问题，它会不管不顾，但是这并不妨碍它在一般事情上，还是愿意守规矩的。再包括美国最近对伊朗高官的斩首事件，其底层逻辑也是高度相通的。

再比如，2014年乌克兰发生大动荡之后，俄罗斯直接就吞并了原属乌克兰的克里米亚地区，因为这对俄罗斯来说关乎到根本问题，西方世界一片哗然，纷纷制裁俄罗斯，但最后这些制裁也都无疾而终。

这些都是超级大国进行底层秩序博弈的例子。但是在不关乎根本问题的事情上，美国俄国也都还是愿意遵守表层秩序的规则的，因为这让自己在国际上更好看，也就更容易拉到盟友，从而更利于在底层博弈上借力打力。

用一句话来总结，那就是，国际秩序当中，表层秩序是成文规则，底层秩序是力量博弈。

超级大国的力量博弈，使得表层的成文规则获得生命力，超级大国遵守表层规则，经常会更有利于它在底层的力量博弈。

所以，国际秩序是分层次的，超级大国层次，和一般国家层次，这两个层次所依从的是不一样的行为逻辑，不能混在一块来理解。

如果你试图用瑞典的行为规则来规范美国，那是天真；试图用俄国的行为规则来理解日本，那同样也是天真。换句话讲，就是我们不能用理解一般国家的方式来理解超大规模国家，同时也不能用理解超大规模国家的方式去理解一般国家。

（作者为外交学院教授，文章转自作者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