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经济学人》刊发采访法国总统马克龙的文章，后者说“我们正在经历的是北约脑死亡”，引爆舆论场。而北约将何去何从也是欧美政治家不得不面对的重要议题。事实上，这不仅是北约内部的一场政治论争，更是一场针对美国领导下欧洲安全体系的大讨论，其中德法两国的争议尤为明显。

德法对欧洲防务发展前景的分歧日益显露。其一，德法追求的战略目标不同。法国素有大国雄心，在对外交往中努力保持独立性，常自诩欧洲大陆的领袖。马克龙曾骄傲地宣称，法国拥有核武器，是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是欧盟创始国，海外领地遍及各大洲，“因不追随美国外交而在当今世界拥有更多操作空间”。相比之下，德国则更偏向大西洋主义，在安全上更加依赖美国，其领土上驻扎有3万余名美军士兵；即使在“斯诺登事件”爆发后，依然选择忍气吞声；其外交政策明确将跨大西洋关系列为两大支柱之一。德国宁愿将咄咄逼人的特朗普看成美国政府短暂的波折，而不愿接受马克龙关于欧洲大陆防务自立的说法。11月27日，默克尔在联邦议会发表演讲时明确表态，“当前欧洲人无法保护自己”，“要依靠大西洋联盟，要为该联盟建设做贡献，承担更多责任”。

其二，德法关注的防务发展重点不同。德国和法国在发展欧洲自身防务力量的过程中，始终存在难以聚焦的问题。法国希望建立具有作战能力的前线部队。德国更热衷于医疗、培训等后勤保障能力建设，重点抓危机管理。法国推进永久结构性合作的设想是建成少而精的“近卫军”。而德国则考虑到欧盟小成员国的感受，拍板组建“大而全”的防务合作机制，最终欧盟成员国除英国、丹麦外都加入了该机制。法国学者讥讽其建成的是一支“大而不强”的“保安大队”。

其三，德法的战略文化有显著差异。马克龙抛出“北约脑死亡”言论之后，法国舆论普遍认为其敢于揭开事实真相，直面改革风险。尽管默克尔也承认北约犯过一系列错误，且缺乏政治策略和经济手段，但默克尔却认为马克龙“揭盖子”的言行不负责任。德国提出要成立专家小组研究北约改革问题，这是一种德国式的问题解决路径。可在法国人眼中，这是一种议而不决、说而不做的托词。法国素有狂飙突进的激进文化传统，德国则热衷稳扎稳打的保守战术。在防务合作的征途上，如何融合这两种战略文化是一项长期艰巨的任务。

但是，德法对欧洲防务合作未来的走向也不乏共识。首先，德法都认为，欧洲的防务不能再单纯依赖美国。冷战结束后，美国战略重心逐渐东移。特朗普政府更是奉行“美国优先”政策，大搞单边主义。尽管特朗普在退出北约的问题上不敢擅做主张，但对于领导北约、守护欧洲安全亦兴趣寥寥，至多只是其讨价还价的筹码。默克尔政府对特朗普的失望由来已久，多次表示欧洲人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马克龙则对美国罔顾欧洲利益，在中东地区自行其是愤懑不已，进而提出了“北约脑死亡”的激烈言辞。

其次，德法努力相互协调，共同支持欧洲加强防务合作。2019年初，德法在亚琛签署“新爱丽舍条约”，宣布重启“德法发动机”，在欧洲的防务合作上发挥带头表率作用，提出“要在军事领域建设高效、团结和可靠的欧洲”。实际上，在欧洲近年来防务合作取得的一系列进展上，都有德法合作的作用。秘书处设在巴黎，由法国人主导的“欧洲干预倡议”也得到了德国的全力配合。在网络安全问题上，马克龙和默克尔步调一致，均强调要建立高标准的安全网络，但不能搞针对性，将具体企业单独排除在外。

再次，德法都极为看重欧洲防务工业的一体化，深知独立自主的防务工业体系对于欧洲补齐军事短板、实现战略自主的重要性。今年，德法防长举行双边会晤，决定持续推进欧洲第六代战机以及新一代陆战车项目。德法还联手在新一届欧盟委员会中为未来欧洲防务工业发展进行了制度安排，专门设立了一个部门，即防务工业与空间总司，归内部市场委员管理，而该委员则由法国人担任。法国还公开反对美国人插手欧洲军售市场，法国国防部长帕利称，美国不能利用北约向欧洲盟国强行推销武器，“北约第五条款不是F35条款”。

当然，欧洲安全体系的构建和防务合作的成败并不是由德法两家说了算，也不仅仅是欧洲大陆国家能够做得了主的。但在北约陷入“碌碌无为”的境地之时，欧洲防务合作的种子已然发芽，就看德法能否抓住契机，趁势促成建立起属于欧洲大陆自己的安全机制。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副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