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聚焦国内经济建设

最近去过朝鲜的人，都会看到朝鲜经济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变化，也都会为这些变化感到吃惊。

朝鲜的变化源于其已经做出的战略调整。金正恩领导下的朝鲜已把工作重点转向经济发展，并确实为此在做出巨大努力，很难再回到只依靠发展核导能力守护政权的老路上去。朝鲜有关经济发展的政策宣示是逐步明确起来的，具体措施不断出台，相关的法律法规、特别是涉外法律法规逐渐完善。更重要的是，很多信息表明，发展经济、促进民生已是人心所向。金正恩的治国理念与他的前辈不同，靠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生活以稳固政权、抗衡韩国、抵御美国，这种意念在他的头脑里是非常明确的。他尝试变革，扩大智囊团队，赋予内阁更多权限，把高度集中的部分权力下放到地方、企业、开发区，也在推动领导干部队伍年轻化、专业化。

但我们还要看到朝鲜改革发展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在国际制裁长期不能解除的情况下，朝鲜经济发展单从内部能挖掘的潜力终归是有限的。如果长期不能打开正常的对外合作渠道，期盼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民众可能最终出现失落情绪。此外，由于对特殊国情下的经济发展道路还在探索之中，政策调整也难免导致受益不均。这可能使既得利益阶层和已获益精英群体对推进改革变得迟疑，也可能导致弱势群体对现行分配方式产生质疑。在对外政策方面，朝鲜还在摸索着前进。在国家战略重点调整的大背景下，内阁、军队、外交和掌管统一的部门还在磨合。

韩国“吃红利”的时代已经过去

文在寅总统的执政赶上了各种内外问题集中凸显的时期。首先是“冷战红利”已近完结，韩国现在要面对冷战后问题的积累和形势变化带来的挑战，在“安全靠美国、经济靠中国”中过舒服日子的做法难以为继。随着中国的发展和中美碰撞的加剧，韩国越来越面临在中美之间难以“平衡”的压力。韩国的对朝“优势”也在迅速衰减。朝鲜经过“苦熬苦撑”，现在至少有了“核遏制力”，这对韩国也是一种相对的“威慑优势”。所以，文在寅政府虽然抓住了朝鲜战略调整的时机，通过主动改善对朝关系赢得了一个暂时缓和的局面，但是无核化问题本身的复杂性决定了其解决进程必定长期且艰苦。

其次是经济发展的机遇期已经过去。最初韩国靠大力发展出口导向型经济实现了“起飞”，之后在冷战结束后借进入中国市场取得了经济转型的较好成果。但随着中国的发展，韩国与中国的经济互补性逐渐减弱，竞争面明显增加，高科技方面日益感受到来自中国的压力。今年又突然发生了激烈的韩日经贸摩擦，对韩国经济基本面造成严重冲击。所以，经济问题会贯穿文在寅整个任期。

再次是政治体制与权力结构的先天缺陷进入冲突期。我有一个感觉是，韩国政治体制与权力结构既有近代向日本学习和日本殖民的遗留印记，也有战后美韩同盟框架下向美国学习或者受美国干预的印记，还有地缘地位和被殖民历史所决定的民族特点，因而韩国的一些奇特现象，包括所谓“总统魔咒”、烛光示威引发改朝换代的巨大能量等，都可以在它的政治结构的复杂性中找到原因，而这种先天缺陷带来的问题近几年越来越明显，尤其表现在愈演愈烈的政治清算和保守、进步两大派系的对立冲突上。

文在寅竞选时提出的执政目标恰恰触及这两个问题，很难后退。文在寅将朝韩关系推到前所未有的深度，但如不能继续前进，保守势力的反扑势必加倍。文在寅誓言进行检察院改革，但法务部长官曹国因身陷多桩丑闻而辞职的事件被在野党用来试图推倒文在寅。如果事件的最终检察结果对执政党不利，而无核化进程又出现反复，就可能增加文在寅政府在明年国会选举中过关的难度。

北南关系向好趋势回归常态

2018年北南关系的向好是因为双方政策调整方向与紧迫感恰好重合，绝非常态。朝韩关系的常态是由结构性问题决定的，所以2019年实际上是回到了常态，双方都不接受对方的安全胁迫，同时争取相对于对方更加主动甚至是主导的地位。具体来讲，朝鲜认为韩国应该配合自己迫美对话，同时在打破制裁、发展经济方面提供更多助力；韩国是要在不触碰韩美关系底线的前提下推动朝美对话，也希望以经济合作为诱饵，促朝走依附于韩国的发展道路。

但实际上美韩军演没有完全终止，朝韩经济合作也没有恢复。朝鲜认为韩国没有履行几次首脑会晤达成的共识，韩国也对朝鲜连续发射中短程导弹、突然宣布要移除金刚山旅游区韩方设施难掩焦虑和愤怒。所以，双方现在互不信任、彼此不满，朝鲜甚至开始公开指责。当然，朝鲜的态度也是有意逼迫韩国不要做出重启美韩联合军演等令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情来。

总之，朝韩关系短期内看不见迅速升温的迹象，也不存在这样的契机。当前主要变量已不在于它们自己，而是更多受制于无核化谈判的进展或朝美关系的走向。但是，朝韩关系完全走向绝境的可能也不大。文在寅政府的最大得分项是缓和了北南关系，目前虽遇到一些困难，但也不至于重新背上“减分项”，不会因当前困局就推翻了“新阳光政策”。对朝鲜而言，要取得对美谈判进展，也不希望看到韩国保守势力卷土重来。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朝鲜迄今并无违反2018年9月19日朝韩领导人共同声明中关于军事安全的协议内容，军事分界线维持战后最好状态，说明朝鲜也在坚守底线。2020年4月的韩国国会选举将是一个关键时刻，如果那时两国领导人心有共识，不排除相向而行再近一步的可能。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上海大学朝鲜半岛研究中心主任，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