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北约东扩路线图，其向东推进的安全边界正在成为与俄罗斯地缘冲突的战场。特别是近年来，北约在俄西侧两片“战略之海”齐头并进，呈钳形逼迫态势。在被战略学家称为泛黑海-里海的地缘政治空间内，接连爆发了格鲁吉亚冲突、克里米亚危机以及延烧至今的俄乌（克兰）冲突，成为博弈对抗程度最高的风险地带。

苏联解体时，乌克兰、格鲁吉亚等黑海沿岸国家离俄而去，直接导致俄失去在黑海的主导地位，显赫一时的黑海舰队支离破碎，加上持续的经济衰退和战略收缩，俄在黑海的光芒一度黯淡，甚至只能从乌克兰租用塞瓦斯托波尔港作为舰队安身之所。俄的式微及与沿岸国家关系的波折，形成便于西方渗透扩展的“权力真空”。北约经营至今，已形成以罗马尼亚为中心、以黑海为方向、以联合军演和安全合作为手段的前沿存在，不断侵蚀着俄传统势力范围。

对北约而言，黑海地区是北约和欧盟的东南侧翼，也是防御俄复兴的战略要地。欧盟2016年发布的全球战略将黑海地区的长期冲突视为欧洲安全秩序面临的重要挑战，同年北约华沙峰会大肆兜售“泛黑海区域安全”战略，旨在削弱俄在此区域的传统地缘支配地位。北约在黑海地区的威慑和防御主要集中在海陆两线，陆上重点加强军事存在与安全合作，包括在罗马尼亚部署数千人规模的“多国旅”。北约的常备海上力量向黑海派出更多军舰，频繁开展联演，并在北约盟军海事司令部之下建立了黑海行动中心，加强对黑海局势的干预。

不过，北约也有着“眼高手低”的尴尬，在黑海地区既缺乏可信的军事支撑，也缺少坚定的盟友支持。北约海军在欧洲、地中海、亚丁湾等地区执行着反恐、反海盗和人道主义救援等任务，战舰力量遭到稀释，且缺乏美国海军的强力支持，常备海上力量更捉襟见肘，难以长期维持在两海的“双重震慑”。同时，黑海沿岸国家缺乏与俄对抗的战略意志，对俄的反击能力心存忌惮，如保加利亚就反对过度刺激俄，主张与俄发展经济、能源合作，另一个北约盟国土耳其与俄、北约的关系更是一波三折、游移不定。

俄罗斯有着延续数百年的挺进地中海的大国雄心，其首要也是最核心的步骤便是巩固在黑海的军事优势。俄从本世纪初开始顽强恢复黑海舰队实力，“俄罗斯2020国家武装”战略将黑海舰队战斗力的提升列为重点任务。俄善于将国家意志转化为战略行动、将非战争领域优势转化为利己的战略筹码。俄敏锐意识到北约和欧盟在急速东扩中拉长了战线、摊薄了力量，加上特朗普上台、英国脱欧、欧洲政治社会波动等“黑天鹅”事件，于是认准西方难以全力进犯，因此当黑海地区爆发危机时，毫不犹豫地采用强制手段维护自身利益，屡屡让准备不足的北约“退避三舍”。俄还清楚认识到黑海、里海地区的能源对泛欧洲地区具有重要价值和影响，巧妙地将此作为平衡工具，并不断向沿海国家输出政治和经济影响。这些举措都增强了俄反制战略的灵活性和可靠性，使其逐步恢复了以黑海为起点辐射地中海的力量投射能力。

两强抗衡中的此消彼长，让西方极为担忧。不少人认为，俄罗斯在黑海重新崛起并取得突破，标志着它正努力恢复在中东欧地区曾经享有的绝对优势，并可能对黑海以及黑海周边形成有效控制。兰德公司、大西洋委员会等美国知名智库密切跟踪黑海地区力量态势变迁，所得出的结论是，黑海地区的安全挑战尚未得到西方充分重视，美及其盟国过多关注波罗的海沿岸，而俄正运用信息、经济、能源及一些“秘密”手段开展“混合攻势”。对黑海沿岸国家各个击破，阻止它们彻底倒向西方。

有鉴于此，北约正谋求在黑海方向增强军事威慑能力，加快吸纳黑海沿岸国家加入北约或欧盟的步伐，试图借助区域一体化合作来加固对俄“防火墙”和“桥头堡”。对此，寻求复兴的俄罗斯显然不会坐视。今年7月，北约与乌克兰举行大规模海上联演，俄罗斯则在克里米亚半岛以一场更大规模的军演予以回击。未来北约与俄罗斯在黑海的较量将更加复杂激烈，也会更具不确定性，对欧洲安全形势产生连锁影响。

（作者为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战略与安全研究所副教授，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