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国际局势动荡起伏，不确定性不稳定性突出，挑战层出不穷，风险日益增多，大国博弈加剧。法国总统马克龙在2019年8月召开的法国驻外使节会议上说，“国际秩序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动荡之中”，“我们可能正在经历西方对世界霸权的终结”。在国际局势发生如此重大变化的新形势下，为了各自战略利益和未来世界格局中的地位，法国和俄罗斯近年来对相互关系政策作了较大幅度的调整。

互动频繁

自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乌克兰东部冲突以及2018年俄罗斯前特工中毒等事件后，西方与俄罗斯的关系跌至冷战以来的最低点。然而近年来，随着国际和欧洲战略形势的发展变化，法国开始与俄罗斯积极调整关系，互动不断。

2019年8月，俄罗斯总统普京再度访问法国，这是自2017年马克龙入主爱丽舍宫以来普京的第三次访问。2019年9月，普京又赴巴黎参加法国前总统希拉克葬礼。马克龙也曾于2018年5月访问俄罗斯，同年7月又到俄罗斯观看足球世界杯法国队的比赛。同时，马克龙已接受普京的邀请，将于2020年5月访俄，出席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75周年纪念活动。另外，马克龙与普京还在G20汉堡峰会、大阪峰会等国际多边场合多有接触。除就双边关系、俄欧关系进行交流外，双方还就乌克兰、叙利亚、伊朗、利比亚等热点问题的解决寻找途径。

2019年6月，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访问法国，与法国总理菲利浦在法国北部港口城市勒阿弗尔举行会谈，讨论了两国在贸易、能源、经济、文化等领域合作，以及叙利亚和乌克兰危机等问题。菲利普会见梅德韦杰夫后对媒体表示：“我们知道，对俄罗斯制裁不是一个永久性的措施，可以随时取消。”

2019年9月，第12次法国—俄罗斯安全合作理事会会议在莫斯科举行，这是两国时隔7年召开的一次会议。期间，两国外长、防长以“2+2”模式进行会谈。俄外长拉夫罗夫在会谈后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此次会谈十分有益。俄法双方就乌克兰、叙利亚、伊朗、朝鲜等地区问题进行了讨论。双方还就法国总统马克龙提出的新欧洲安全架构以及重启与俄罗斯对话的构想进行了交流。同时，双方还讨论了美国退出《中导条约》后欧洲战略稳定的问题。

从上述互动可以看出，法国对俄罗斯的政策远远超越法俄双边关系的范畴。法俄两国在国际上相互借重，法要借助俄罗斯来制衡美国和德国，而俄罗斯则希望借助法国削弱北约，动摇西方联盟。法俄两国关系中更多的是，关注实现多边目标。普京称，法俄“特殊伙伴关系”在欧洲事务乃至全球事务中具有重要意义。

战略考量

在欧俄关系持续紧张，欧盟对俄未解除制裁的情况下，法国“逆流而上”，与俄罗斯互动频繁，除法俄“特殊伙伴关系”外，法国有着深层的战略考量，其主要意图有以下几点：

第一，恢复法国大国地位。法国对俄罗斯的政策，是其总体外交的有机组成部分，服从和服务于国家整体利益，即力求恢复法国大国地位，重现法兰西荣光。法国素有大国情怀，马克龙上台后更是雄心勃勃，试图重振欧洲，充当欧洲领头羊。法德原本是欧洲“双引擎”，然而德国总理默克尔任期进入倒计时；英国身陷“脱欧”泥潭自顾不暇；意大利因国内民粹主义引发的内斗和政局混乱正在被边缘化，马克龙便把自己定位成欧洲带头人，希望在一些地区、国际事务上有所作为，代表欧洲发挥影响力，而俄罗斯则是必须打交道的对象。一名俄罗斯外交官称，在德国总理默克尔政治处境不佳、英国首相换人、美国总统特朗普越来越奉行单边主义之际，马克龙被视为“西方集体的代表”。与此同时，法国在对国际形势审时度势的基础上，巧妙借用外力博取国际战略空间，通过接近或疏远对手，在东西方之间承担优先对话者、调停者或中间人的角色，将乌克兰危机、叙利亚危机等问题纳入多边机制或者多边框架，以参与全球治理，实现其全球影响力。

第二，坚持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独立自主是法国外交的特点。在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中，法国是“老欧洲”反战的代表。然而，自萨科齐当选法国总统后，奉行亲美的外交政策，重返北约军事一体化组织，跟随美国军事干涉利比亚、叙利亚。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奉行“美国优先”政策，马克龙适时调整了法国的外交战略。针对美国的单边主义，马克龙旗帜鲜明地提出，法国主张在国际事务中提倡多边主义。如今，多边主义已经成为法国外交的“口头禅”。有评论认为，这是戴高乐主义的回归。当前，大西洋联盟已出现结构性和永久性裂缝，美国不仅热衷于“退群”、“废约”，而且还频频对包括法国在内的欧洲发起贸易战。法国坚持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反对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维护以世贸组织为核心、以规则为基础的多边贸易体制，支持维护联合国权威，完善全球经济治理体系，以此维护欧洲和法国的权益。

第三，欧洲安全需要俄罗斯。法国主张通过对话解决分歧，强调俄罗斯是欧洲稳定与安全不可或缺的伙伴。2019年6月，法国总统马克龙在接受瑞士媒体采访时指出：“在我主张多边主义秩序的背景下，欧洲需要同俄罗斯重新制定信任和安全规则，而这不需要在北约的框架内实现。”2019年8月，马克龙在法国一年一度的驻外使节会议上强调，“我们在欧洲，俄罗斯也是在欧洲。如果我们不知道在某个时候与俄罗斯做一些有益的事，欧洲将继续是美俄进行战略博弈的场所。把俄罗斯赶出欧洲是一个巨大的战略错误。我们必须在欧洲建立一个新的信任与安全架构。如果我们不与俄罗斯和平相处，不与俄罗斯阐明关系，欧洲大陆将永远不会稳定，将永远不会安全。”

当前，阻碍欧洲与俄罗斯关系正常化的关键是乌克兰问题，法国希望通过“诺曼底机制”来推动乌克兰问题的解决。乌克兰新总统泽连斯基上任后，在法国的积极推动和调停下，俄罗斯与乌克兰的关系有所缓和。2019年9月，俄罗斯和乌克兰各自释放了35名扣押的对方人员，其中包括在刻赤海峡事件中被俄扣押的24名乌方人员。这是2018年11月刻赤海峡事件后，俄乌首次交换被扣押人员。根据法国、德国、俄罗斯和乌克兰四国领导人政治顾问9月达成的一致意见，2019年10月乌克兰问题三方联络小组（俄罗斯、乌克兰、欧安组织）各方及乌东部顿巴斯地区代表以书面形式确认同意“施泰因迈尔模式”文本，为“诺曼底机制”首脑会议的召开创造了条件。

第四，促进双方经贸和科技的交流与合作。法俄为“特殊伙伴关系”，经贸科技交流与合作十分密切。2012年法国占有俄罗斯4.4%的市场份额。法国主要向俄罗斯出口高科技产品，俄罗斯主要向法国出口能源，俄罗斯是法国第一大原油供应国（占法国14.4%的市场份额）和第三大天然气供应商（占法国16.9%的市场份额）。与此同时，法俄军事合作关系密切，2011年俄罗斯向法国订购了两艘“西北风”级两栖攻击舰，合同总额达12亿欧元。

然而，2014年克里米亚“脱乌入俄”后，欧盟对俄罗斯实行经济制裁。经济制裁是把双刃剑，制裁不仅给俄罗斯经济带来影响，同时也给包括法国在内的欧洲造成损失。2019年6月，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一年一度的“普京连线直播”中透露，自2014年以来，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已经令欧盟经济损失2400亿美元，而俄罗斯经济损失500亿美元。仅法俄废除“西北风”级两栖攻击舰合同，法方赔付了俄方根据合同支付的全部资金。当前，全球经济面临巨大的下行压力，法国和俄罗斯经济也遇到了许多问题。按照法国国家统计和经济研究所公布的数据：法国2018年的GDP为23503.5亿欧元（约合27760亿美元），较2017年增长1.5%。按照俄罗斯联邦统计局公布的数据：俄罗斯2018年的GDP为103.63万亿卢布（约合16468亿美元），比2017年增长2.3%。为应对错综复杂的全球经济形势，加快各自经济的发展，法俄试图通过改善政治关系，促进双方经贸和科技的交流和合作。在法俄关系有所改善的形势下，2018年双边贸易额增加了15%。

展望未来

近年来，法国虽然较大幅度地调整了对俄罗斯的政策，双方互动频繁，但法俄乃至欧俄关系的改善并非易事，法俄关系复杂微妙，马克龙与普京的关系也多次起伏，西方与俄罗斯之间也存在难解的结构性分歧，要真正恢复正常关系，仍尚需时日。

首先，欧洲与俄罗斯的危机已持续多年，关键问题仍未解决，克里米亚问题已成为死结。当前，各方正在努力寻找解决乌克兰问题的途径，“诺曼底机制”首脑会议有望在不久召开。在乌克兰问题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包括法国在内的欧洲不可能完全解除对俄罗斯的制裁。

其次，欧洲国家对俄罗斯的认知也没有彻底扭转，仍把俄罗斯视为欧洲安全的重大挑战和威胁。同时，新老欧洲对俄罗斯的政策有较大差别，“老欧洲”国家希望与俄罗斯改善关系，“新欧洲”国家则把俄罗斯视为现实威胁，担心俄罗斯像对克里米亚那样改变边界。在欧盟没有达成统一意见之前，法国难于独家全面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

再次，美国是影响欧俄关系改善的最大外部因素。特朗普上台后，奉行“美国优先”的政策，把俄罗斯视为美国的主要挑战甚至威胁，自然不希望欧俄关系改善。虽然法国奉行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但在西方与俄罗斯关系没有得到整体改善的情况下，法俄关系难以取得实质性进展。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前驻外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