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中东地区相继发生沙特油田遇袭、塔利班发动系列攻击事件。未来，随着美军逐步撤出阿富汗、伊核问题继续呈现僵局，美国势必调整其中东战略。那么，一再“退群”的特朗普是否会从中东脱身？与之相适应，美国将如何应对其在中东地区面临的主要挑战？以美国所界定的国家利益为分析视角，我们判断，今后较长一段时期，美国将把伊朗和伊斯兰极端主义锁定为美在中东地区的两大主要敌人，很可能采用以“遏制与降级”为关键词的新战略，注重通过以全方位发力、综合性施策为特点的间接路线削弱伊朗和伊斯兰极端主义的影响。

一、中东地区关乎美国的重大国家利益，特朗普及后任总统不会轻易脱身

进入21世纪以来，美国一直在中东打仗。迄今，美国在中东取得了许多战术上的成功，但远未赢得持久的胜利与和平。正是“战争疲劳症”引发了美国国内及全世界对美国能否承担中东地区安全与稳定责任的怀疑与不满，一定程度上迫使特朗普总统公开宣称从阿富汗撤军。但是，美国出于维护其国家利益的考虑，短期内不大可能做出从中东脱身而走的政策选项。

其一，脱身将威胁到美国“生死攸关”的国家利益。美国在中东的介入的确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更多的暴力、混乱和阿拉伯世界的激进化。但是，选择脱身非但不会让美国独善其身，反倒会加剧中东地区的动荡，而中东地区的动荡会波及全球、殃及美国。美国的决策者已经深刻体会到，中东地区的动荡不仅会在邻近的土耳其和北非引发人道主义等危机，而且会使美国本土面临严重的安全威胁，而本土安全被定性为美国“生死攸关”的利益，在美国的国家利益排序中向来位列首位。简言之，美国在中东面临着较无奈的选择：采取行动不一定能保证该地区的稳定，不采取行动一定导致该地区的动荡。因此，对特朗普及之后的美国总统来说，无论某项政策的效果好坏，美国都必须在中东采取行动，它们的差别不在于行动与否，而在于如何行动。

其二，脱身将危及美国重要的国家利益。当前和今后一段时期，中东地区的重要性将使美国的决策者难以做出脱身的选择。首先，该地区丰富的石油储备对美国经济仍有重要影响。尽管美国已经走上了能源自给自足的道路，但中东地区的石油储量仍占全球石油储量的大部，如果该地区的石油供应中断，将对美国经济、美国盟友以及更广泛的国际稳定产生严重而深远的影响。其次，在中东实施“收缩”政策弊大于利。近来，美国有智库专家以规避风险为由建议特朗普总统在中东地区实施收缩政策，但该建议应者寥寥。原因在于，收缩将有利于美国的竞争对手填补权力空白，进而加剧该地区的不稳定，降低地区伙伴乃至全球盟友对美国承诺的信任。鉴于经济利益、联盟体系属于美国重要的国家利益，因此，美国短时间内较难做出脱身选项。

其三，脱身将把中东地区让给美国的“敌人”。回顾历史，美国问鼎世界霸主70余年来，始终把中东作为积极进取之地。从冷战开始至今，美国中东政策的主基调一直没有改变过，就是绝不允许除美国之外的任何国家或势力主导中东事务。随着苏联解体、伊拉克“解放”，美国官方明确界定的敌人只剩下伊朗和伊斯兰极端主义，前者是中东最强的国家，后者在中东起家。鉴于近40年来美国一直把伊朗定性为“流氓国家”，双方存在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分歧和国家利益冲突，短期内不具备实质性和解的条件，美国一旦脱身，则一直由美国主导的中东地区格局将受到伊朗的严重冲击；与此同时，与美国“斗争”了至少十八的伊斯兰极端主义很可能趁势而起，制造更多动荡与混乱。

二、“遏制与降级”或是美应对中东挑战的新战略

未来，美国为维护其国家利益，可能会实行更全面的战略应对其在中东地区面临的伊朗和伊斯兰极端主义双重挑战。针对伊朗，该战略或将重点落在打击伊朗的政治野心上，手段涵盖政治、经济、军事、宗教、联盟各领域、各层面，强调综合施策，间接作用；针对伊斯兰极端主义，该战略或将重心放在减少恐怖袭击后果和防止极端思想扩散上，强调以本土力量为主体，通过军事打击、经济援助和宗教改造等措施，尽快缓解恐怖袭击局面。

（一）“遏制”或是美国应对伊朗挑战的最优战略选项

美国官方和主要智库一致认为，伊朗具备挑战美国国家利益的能力和意愿，单纯依赖军事或经济某一种手段难以有效对付伊朗，必须多手并用、协调行动。为切实削弱伊朗的影响力、消除伊朗的威胁，美国很可能会依据对伊朗的判断制定一项更全面的战略。

目前为止，美国对伊朗的威胁判断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在中东地区的治理理念上，伊朗不是一个单纯追求国家利益最大化的传统国家，而是一个革命政权，其目标是推翻和颠覆美国自1971年以来精心塑造和维持的中东地区安全秩序。鉴于美伊两国在构建中东地区秩序的“理念”上存在巨大分歧，短时期内较难通过单一手段弥合，美国或将综合运用其国力诸要素来抑制伊朗地区影响力的增强。在力量对比上，美国的综合实力虽然比伊朗强好几个数量级，但伊朗占有“主场优势”。根据近期美国官方和智库的部分研究报告，伊朗充分利用波斯湾的地理优势已经投资发展了具备一定实战能力的弹道导弹和防空系统，可有效阻止美国在波斯湾地区的军事行动，特别是在冲突早期会对前沿部署的美军构成直接威胁；伊朗拥有中东地区数量最多的远程火箭、中短程弹道导弹和远程巡航导弹，可以抵消对手的质量优势。鉴此，美国及其盟友较难通过军事手段消除伊朗可能构成的威胁。在作战方式上，伊朗将高度依赖非对称作战方式，在网络战、代理人战争方面投入越来越多的资源。美国多家智库研究发现，未来，网络战可能成为伊朗的首选武器，并成为伊朗国家安全战略的核心组成部分。与此同时，拥有核武器的伊朗将对美国及中东地区产生严重影响，美国为防止受到核攻击将更慎重地动用常规打击力量，而随着伊朗影响力的增强，美国在中东地区促进和捍卫自身利益的能力会减弱。

综上，具有全面性和综合性特点的遏制战略将成为美国今后应对伊朗挑战时的最佳选择。从美国官方发布的文件和主要智库的研究报告来看，美国的这一遏制战略应是长期推进、突出重点，从发生时间由近及远、实现程度由易到难两个维度预测，将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制定不利于伊朗的能源政策，与中东地区盟友密切配合，将石油价格保持在低位从而压垮伊朗的经济，进而催生伊朗的内乱；修复与中东地区盟友的关系，与盟友就适当的政治和军事分工达成共识，以提高伊朗的行动成本；在核问题上为伊朗划定红线，提升美国核延伸威慑的可信度，就伊核问题的目标与盟友达成共识，即美国是要阻止伊朗成为一个核大国，还是仅仅承认伊朗是一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系统性地破坏伊朗宗教政权的权力基础，帮助伊朗民众实现所谓的言论自由和民主价值观，借助地区盟友的力量间接改造伊朗。

（二）降级或是美国缓解伊斯兰极端主义压力的现实选择

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官方和部分智库如兰德公司、战略与预算评估中心逐渐意识到，美国与伊朗打交道的难度因美国必须同时应对中东地区的另一大挑战伊斯兰极端主义而变得更加突出。2014年以来，美国发起了打击伊拉克和叙利亚境内伊斯兰国和其他圣战组织的战役。目前，面临巨大财政压力的伊斯兰国虽然失去了在伊拉克占领的近一半领土，以及在叙利亚控制的四分之一的领土，但末日意识形态和极端暴力倾向远未消除。与此同时，美国与阿富汗塔利班之间的会谈未启先破，塔利班接连发动针对平民的袭击。根据兰德公司最新的一份研究，“伊斯兰极端主义对美国构成的最大挑战尚未到来。持久和平需要的不仅仅是在摩苏尔和拉卡取得战场上的胜利……随着哈里发实体的瓦解，伊斯兰国不太可能轻易消失。无数次行动表明，伊斯兰极端主义及其组织具有极强的韧性和战术灵活性。美国应该预料到伊斯兰极端主义势力会将策略从占领领土转向实施恐怖袭击，加剧宗派紧张局势。”

面对旷日持久的阿富汗战争和久战不止的恐怖袭击，对特朗普当局来说，一个可行且现实的战略是，让当地人接手，即以中东地区各国的部队为主体来控制局面，美国为它们提供所需的训练和装备，美军特种部队和空军偶尔对极端组织实施报复性袭击和打击。与此同时，美国可能会修复与土耳其等国的关系，以建立必要的国际联盟共同打击伊斯兰极端势力。此外，为防范、缓解并最终消除极端主义，美国的决策者必须做好长远打算，准备在中东地区长期、持续投入。正如美国战略与预算评估中心在一份报告中写到，“暴力圣战分子的持续威胁，要求国家安全决策者投入时间、精力和资源。在长期冲突和动荡的背景下，中东给美国的政策制定者带来了一系列巨大的困难，而这些冲突和动荡可能会持续一代人，甚至更长时间。”

（作者为国观智库高级研究员，文章转自国观智库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