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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正:叙利亚重建的机遇与挑战
发表时间:2019-09-16 18:30 来源:国际网
今年是叙利亚危机爆发以来的第九年,这场牵动世界神经、搅乱中东格局的大规模冲突已经显露出步入尾声的迹象;与此同时,更加复杂与艰巨的叙利亚重建止乱时代缓缓拉开序幕。纵观多方面的新变化,叙利亚面临的机遇与挑战并存,阿萨德政府若能宽柔相济、扬长避短、妥处纷争,则叙利亚未来可期。

既是尾声,也是序幕

纵观叙利亚危机,这场冷战结束以来罕有的大规模地区冲突大体上经历了四个阶段。

一是危机肇始与迅速升级期(2011年3月至2014年6月)。2011年3月叙南部城市德拉爆发反政府示威,仅数月便升级为反政府武装与政府军的全国性内战,美国、土耳其、沙特等国争相向反政府武装提供支持,叙利亚内战“国际化”和“代理人战争”的倾向愈发明显;2013年,奥巴马政府险些因“化武危机”对叙动武,但在最后关头紧急“刹车”。

二是叙政权濒危与暴恐肆虐期(2014年6月至2015年9月)。这是叙阿萨德政府最危急、最难捱的一个时期,叙政府军在多条战线且战且退,反政府武装兵临大马士革城下,阿萨德政权一度岌岌可危,域外势力对叙内部的干预插手也达到最高峰;同时,乱局催生了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在叙北部“建国”,叙拉卡周边沦为全球暴恐策源地。

三是俄军介入与叙政府军反攻期(2015年9月至2017年底)。2015年9月,俄军强势介入叙战局,一举扭转叙政府军的不利形势,2016年底助叙政府军攻克反对派的大本营阿勒颇,叙政权由此转危为安。美国、土耳其等见势不妙,既忌惮与俄发生冲突,又忧心暴恐外溢,遂减少对反政府武装的援助,转而聚焦在叙西北部反恐。

四是叙政府军收复失地与恢复秩序期(2018年初至今)。2018年初至今,叙政府军在俄罗斯、伊朗支持下继续乘胜追击,接连收复南部库奈特拉等多处失地,荡平首都周边东古塔等反对派据点,将反政府武装驱赶至伊德利卜一隅。同时,以“伊斯兰国”为代表的暴恐势力在各方联手打击下逐步溃散,反恐斗争取得阶段性成果。

进入2019年,叙利亚局势较从前明显趋缓,展现出许多此前数年未曾有过的迹象。一方面,战争的阴霾正在逐渐散去。叙全国大部分战场归于平静,叙政府军对北部伊德利卜的行动较为克制。经过2018年大规模的收复失地和反恐行动,叙政府已经取得决定性的战场胜利,对于伊德利卜的反对派武装,叙政府军采取了“切香肠”战略,即在不造成大量人员伤亡、不破坏俄土停火协议、不招惹美国的情况下逐步收复战略据点。从2019年3月起,叙政府军在俄军配合下对伊德利卜南部的反对派武装向北挤压,作战的主要方式是空袭、炮击等远程干预,作战的对象也是国际公认的恐怖组织“解放沙姆阵线”(前身为“基地”组织在叙分支“支持阵线”)。截至2019年8月,叙俄联军成功夺回重要城镇汗谢洪镇的控制权,完成了阶段性的战略任务。汗谢洪镇位于连接大马士革和阿勒颇的高速公路上,此役结束后叙两大城市之间的交通便利度有望大幅度提升。

另一方面,和平的曙光已经展露。从2019年初开始,叙政府在农业、工业、能源、电力、通讯、住房等方面推出多项措施,并于8月28日举办第61届大马士革国际博览会,希望延揽世界各地客商来叙洽谈重建项目。据叙利亚媒体报道,本届博览会吸引了来自38个国家和地区的约1700家企业参展,展区面积首次超过10万平方米。叙政府还在提振旅游业方面提供了新的便利政策,凸显出对重建事业的勃勃雄心。在叙政府的多措并举之下,大马士革、阿勒颇、霍姆斯等大城市进一步恢复了战前的正常秩序,许多城市的广场上又能看到孩子们无忧无虑玩耍的景象,各地的市场里又能听到熙熙攘攘的市井之声,一些曾因战乱歇业的工厂里也能再度看到工人忙碌的身影了。这些林林总总的新变化预示着叙利亚重建时代的序幕已经悄然拉开。

三大机遇

立足当前,展望未来,叙利亚政府在重建上有三个有利条件。

第一,外部势力相互博弈的整体趋势对叙利亚政府有利。2018年以来,“美退俄稳”成为涉叙外部势力博弈的总基调。虽然美俄双方都没有放弃打“叙利亚牌”,但美俄在叙利亚问题上都给对方留有相当大的余地,保持着互相让步的空间。尤其是2018年12月特朗普政府主动宣布从叙利亚撤军,让俄罗斯的战略压力陡降,而俄罗斯则对美国近一年来的挑衅行为保持了克制。对阿萨德政府而言,其最大的盟友和政权生存依靠俄罗斯未削减支持,其最大敌人美国则减少投入,毫无疑问是重大利好迹象。在地区层面,阿萨德政府的最大地区盟友伊朗继续巩固在叙利益,其支持的黎巴嫩真主党、什叶派民兵继续活跃在叙战场上;土耳其、沙特等阿萨德政府昔日的死敌也变得更加务实,更注重自身实际利益;以色列在叙利亚针对的目标主要是伊朗势力和黎巴嫩真主党,并非阿萨德政府。同时,尽管沙特对阿萨德政府的敌对和排斥政策还未有较大改观,但埃及、苏丹、黎巴嫩、阿联酋、巴林等多个阿拉伯国家都在向阿萨德政府摇起“橄榄枝”,阿萨德政府可以把改善与这些国家关系作为突破口,积极重返国际舞台。

第二,叙战后族群对比情况更有利于阿萨德政府。据2011年叙危机爆发前的统计,叙利亚人口总数约2200万,其中穆斯林人口占绝对多数(90%左右),另有部分基督徒和极少数的犹太教徒。在穆斯林人口中,逊尼派占总人口的74%,什叶派占13%,德鲁兹人占3%。叙利亚危机导致族群、教派矛盾浮出水面,并随着内战的推进日益激化,其中底层逊尼派与阿拉维派群体之间的矛盾最为突出。但随着内战接近尾声,叙利亚不同族群、教派间的人口对比发生较大变化。据统计,约有560万叙利亚人沦为难民,逃至土耳其、黎巴嫩、约旦等周边国家,其中主要是逊尼派穆斯林,由此导致叙当前人口结构出现重大改变,阿拉维派人口占比明显上升,基督徒、德鲁兹人、库尔德人的占比也相应有所提高。2018年4月,叙政府通过了“业主不在财产法”,规定叙公民有30天时间向地方政府部门登记财产,否则其财产可能将被充公。尽管争议很大,但叙政府坚决落实这项法律。就目前的族群人口对比来看,阿萨德政府的执政基础比战前更加稳固。

第三,叙利亚的脆弱性也可转换为地区影响力。目前在许多问题上,叙利亚的脆弱性成为一种独特的国际影响力,可以成为阿萨德政府进行重建的条件。在难民问题上,由于担心来自叙利亚的难民潮,叙利亚的邻国土耳其、约旦、黎巴嫩实际上都在与阿萨德政府保持着低调的合作,其中约旦与叙利亚的边境合作尤其明显。许多欧洲国家从自身安全角度出发,也愿意与阿萨德政府合作解决难民问题,甚至有可能以人道主义为由,向阿萨德政府提供援助以促使叙难民归国,并随着合作的不断深化逐渐与阿萨德政府实现关系正常化。在反恐问题上,虽然“伊斯兰国”已经溃败,但叙利亚境内仍然有大量恐怖分子蛰伏、隐藏,这些恐怖分子有足够意愿和能力回流至欧美国家发动独狼式恐袭。历史上,叙利亚政府曾与欧美国家有过较为密切的反恐情报合作,随着美国完成撤军,阿萨德政府有可能会在反恐问题上继续“做文章”,体现其地区与国际存在感。

三大考验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对于兵乱经年、战火未熄的国家而言,重建面临的挑战更是不容忽视。虽然叙重建的困难度众所周知,但具体挑战为何却有许多争议。笔者认为叙重建面临的最大挑战有三个方面。

第一,库尔德问题不确定性较大。尽管叙政府目前控制了国土面积的三分之二有余,但叙东北部以及幼发拉底河谷底仍被美国扶植的库尔德武装“叙利亚民主军”控制。许多媒体和战略家将这片地区称为“有用的叙利亚”——该地区是叙利亚主要的石油和天然气田,同时有丰富的水资源和肥沃农田。特朗普政府虽然宣布从叙撤军,但在今年2月宣布仍会留下约200名美军,与英、法等国军队组成千人左右的多国部队进行“维和”。今年8月初,土耳其与美国同意在叙利亚东北部设立一个“安全区”,以隔离土耳其边境与叙利亚库尔德武装控制区。叙利亚库尔德人在多年内战中形成了行之有效的自治体系,有独立的政治、经济、外交能力;“叙利亚民主军”人数高达6万至7.5万,拥有美式装备,接受了美国系统性的军事训练,且在打击“伊斯兰国”的地面战斗中积累了丰富经验,在指挥、战斗能力上毫不逊色于叙政府军。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库尔德问题对于阿萨德政府而言都颇为棘手,也是其真正恢复全国控制的最大挑战。

第二,伊德利卜何去何从仍然存疑。目前,位于伊德利卜的反对派武装主要有两大团体——“国民解放阵线”和“解放沙姆阵线”。其中,“国民解放阵线”的实力最强,据称人数达到7万左右,背后有土耳其的支持,总体上服从于土对叙政策。“解放沙姆阵线”的前身是“基地”组织在叙利亚分支,在伊德利卜的人数约有1万多,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非叙利亚人。该组织由于有“基地”组织的背景,尽管频频改头换面,但包括美俄在内的大部分国家仍将其认定为恐怖组织。目前,土耳其在伊德利卜设置了多个军事观察点,反对叙政府在此地大动干戈、造成难民潮,与俄罗斯维持着脆弱的停火协议。就目前局势看,阿萨德政府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都很难“毕其功于一役”,此事仍取决于俄土这两大外部力量的博弈结果。

第三,弥合战争创伤任重道远。一方面,阿萨德政府无法独立承担重建需要的巨额经费。联合国经济社会理事会评估认为,叙利亚重建需要约4000亿美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认为,叙房地产市场需要至少2600亿美元。根据叙利亚中央统计局的统计,2010年至2016年叙利亚的国内生产总值(GDP)缩水了五分之四。世界银行称,叙利亚政府的财政收入从2010年占GDP的23%下降到2015年的不到3%。2014年“伊斯兰国”崛起以后,叙利亚的油田迅速被占领,导致叙利亚货币里拉贬值了459%。由于国际制裁,叙利亚贸易几近崩溃,地下经济猖獗,地方收税的能力基本丧失。此外,即使阿萨德政府恢复了对全国的控制,但仍面临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制裁枷锁,要在国际上招商引资面临重重困难。

另一方面,社会层面的裂痕难以修复。1915年,劳伦斯在其著作《叙利亚:原始材料》中这样描述当地政治社会形态:“这里不存在国家感情。在乡镇与乡镇、村庄与村庄、家族与家族、教义与教义之间存在着普遍的嫉妒,自发地实现联合是不可能的。在这里,最大的本土政治实体只是谢赫们统治下的村庄,每个部落都处在酋长的统治下。”百年流转只须臾,尽管劳伦斯所处的时代距今已过去百年,但其论点却丝毫没有过时。叙利亚危机延宕了九年,在某种程度上讲叙利亚社会已重回百年前的分散与混乱状态。对叙利亚政府来说,收复国土不易,凝聚民心更难,重建的漫漫征途才刚刚开始。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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