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日，美国以俄罗斯违反《中导条约》为借口正式退出《中导条约》，从而使这一被视为全球战略稳定基石之一的条约失效。此后不久，美国新任国防部长马克·埃斯珀表示美国希望“尽早”在亚洲部署陆基中程导弹。在美国把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中美之间围绕经贸、台湾、南海等问题冲突加剧的大背景下，特朗普政府此举预示着包括中程导弹在内的弹道导弹正在成为中美在防务安全和军控领域战略博弈的一个新焦点。

大肆渲染中国的“导弹威胁”

冷战结束以来，随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作为运载工具的弹道导弹及其制造技术严重扩散。目前世界上约有30个国家拥有弹道导弹，其中九个国家（中国、法国、俄罗斯、英国、美国、印度、巴基斯坦、朝鲜和以色列）是核武器国或核门槛国家。此外，在中东和亚洲，还有更多的国家正在寻求拥有弹道导弹和制造技术，一些恐怖主义组织也积极寻求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及其投放系统。

近年来，一些拥有导弹的国家除了增加它们的库存和部署更大能力的导弹外，还大力开发新的弹道导弹系统，改进推进系统，增加弹道导弹发射前免遭对手打击的能力和突破对手导弹防御的能力，使弹道导弹的灵活性、机动性、生存性、打击精度和射程大大提高，特别是“在美国部署军力和保持安全关系的地区，中短程弹道导弹正以特别迅速的步伐增长”，这使美国认为它所面临的弹道导弹威胁正在增大。美国2010年《弹道导弹防御评估》认为，在未来十年里，弹道导弹对美国本土、海外驻军和盟国的威胁将增大并日趋复杂。因此，抵御进攻性导弹的威胁成为美国防务安全战略的重要一环。

近年来，随着中国的崛起和军事现代化的长足发展，美国部分人士极力鼓吹中国“军事威胁论”，与此同时，还大肆渲染中国的“导弹威胁”，特别是中程导弹对美国海外驻军以及亚太地区盟国和伙伴带来的“威胁”。美国国防部2018年和2019年发布的《中国军事安全年度报告》以及其他战略文件对此都不惜篇幅进行详细的分析评述。

在对美国本土安全的威胁方面，美国认为，中国拥有并大力开发能打击美国本土的导弹能力。美国2010年版和2019年版《导弹防御评估》都声称，目前只有中国和俄罗斯拥有对美国本土发起大规模的弹道导弹攻击的能力。中国部署了75～100枚洲际弹道导弹，包括新的公路移动的系统和固定导弹发射井的洲际弹道导弹，正努力开发新的洲际弹道导弹和旨在突破美国弹道导弹防御的系统，诸如多弹头独立瞄准重入大气层装置（MIRVS）以及超音速滑翔机（HGVs）和巡航导弹。中国还拥有四艘先进的弹道导弹潜水艇，每艘能携带12枚CSS-N-14新型潜射弹道导弹，还在试验新的射程超过9000公里的潜射弹道导弹（SLBM）。

在对地区威胁方面，美国认为，中国日益扩大的导弹武库对美国部署在海外的力量以及印太地区的盟国和伙伴构成潜在“威胁”。美国认为，中国寻求在印太地区取代美国，重构该地区秩序以使之有利于中国，而进攻性导弹对中国在印太地区进行“胁迫性威胁”、反美国军力的努力中发挥重要作用。随着中国中程弹道导弹数量的增加，其打击地区目标，诸如美国基地和海军资产的能力也在增强，这包括对美国航母构成直接“威胁”的先进的反舰弹道导弹。中国把弹道导弹作为防务战略的一个关键部分，用以防止美国军事介入以支持其盟国和伙伴，削弱美国保护其亚洲盟友和行动自由能力。

此外，美国还认为，除了大力研发和部署进攻性导弹外，中国还在加强导弹防御系统。美国新版《导弹防御评估》指称，中国正积极寻求广泛的导弹防御能力，包括从俄罗斯购买S-400防空系统、开发战区弹道导弹防御系统和一种新的中段导弹防御系统以及反卫星武器。美国还指责中国向“流氓国家”扩散导弹及导弹技术。曾担任特朗普政府代理防长帕特里克·沙纳汉在2019年1月国防部召开的新版导弹评估发布会上对中国增加部署和扩散导弹提出警告。

以上充分说明，随着中国军力的发展，中国的弹道导弹开发和部署日趋引起美国的关注，应对中国的“导弹威胁”成为特朗普政府印太地区防务安全战略的一个优先课题。

美国对中国“导弹威胁”的战略应对

特朗普就任以来，为应对所谓中国的“导弹威胁”，多管齐下采取了以下措施。

一是大力开发新的核武器系统，同时退出《中导条约》和其他核军控条约，以为美国开发新的核武器系统和中程导弹松绑，谋取战略优势。

特朗普就任后，对中美关系进行了重新审视，把中国定位为“战略竞争对手”。在这一定位的基础上，美国国防安全战略的重心由过去近20年来的反恐和打击伊斯兰极端主义转向应对来自中国和俄罗斯的“战略竞争”。在地区防御战略上，特朗普政府认为，中国现有导弹的95%以上是中程导弹，它们对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军事利益构成了“巨大的威胁”。由于受到《中导条约》的约束，美国不能生产、也不能在印太地区部署中程导弹，一旦中美之间发生战争或需要驰援该地区盟国时，美国只能使用远程导弹，这将使美国处于战略上和道义上的劣势。部分基于上述考虑，美国以俄罗斯开发被《中导条约》禁止的武器系统为借口退出了该条约，同时对另一个美俄核军控体系的关键支柱——《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在2021年2月5日到期后是否续约一直不予公开表态，其意图也在于退出这一条约，以为美国进一步开发核武器松绑。

美国在退出《中导条约》后，正加紧开发和部署被《中导条约》禁止的中程导弹。根据美国国防部官员透露，特朗普政府计划于今年8月试射一种射程为600英里的陆基巡航导弹，于今年11月试射一种射程在1800～2500英里的弹道导弹。美国还希望短期内在亚洲部署中程导弹。美国专家认为，此举将使中国腹地深处的核设施存在遭受美国打击的风险，从而使美国在战略上处于有利地位。

二是试图把中国拉入美俄核军控谈判进程之中。

特朗普政府认为，中国军事现代化将挑战美国长期保持的在世界军事上的主导地位，而弹道导弹开发和部署则是中国军事现代化的一个关键部分。美国智库“新美国安全中心”今年6月发表的由前国防部副部长罗伯特·沃克（Robert Work）和他的特别助手克莱格·格兰特（Greg Grant）执笔的报告称，中国在军事技术上正向美国靠近，随着中国的崛起，美国长期占据的全球军事主导地位将终结。今年7月11日，特朗普提名的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人选马克·米利（Mark Milley）在参议院听证会上警告说，“特朗普政府面临一系列地缘政治挑战，包括中国军力的持续扩张……中国在太空、空中、网络空间、海洋、陆地等领域正迅速地增进其军事能力。”因此，在今后的50～100年里，中国将一直是美国军事的“主要挑战”，美国必须有所准备，“不能失去所拥有的相对于其他国家，特别是相对于中国的军事优势。”正是鉴于这一情势，美国在大力开发新的核武器系统的同时，还试图把中国拉入美俄核军控谈判进程之中，以限制中国的军力发展，谋求军事上的绝对优势。

特朗普本人多次公开提议中美俄之间就签订一项新的、广泛的军控协定开展谈判。早在今年1月发表的国情咨文中，特朗普就公开暗示，新一年的政策议程包括与俄罗斯和中国签订一项新的、广泛的军控协议。4月4日，特朗普在会见来访的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刘鹤时，大谈美、俄、中三国减少核武器数量和开支的必要性。之后不久，特朗普在白宫对记者称：“中国很可能成为三边军控交易的一部分。”今年4月以来，美方高层人士多次提出美国应当与中国开展核裁军和核军控谈判。4月17日，美国空军全球打击司令部司令蒂莫西上将表示，尽管履行美俄《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保证了“良好的稳定性”，但是还应该考虑到，俄罗斯和中国的核威慑力量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提升，而美国在核武库的现代化方面却落后了。因此，他认为，军控协议不仅应该包括美国和俄罗斯，还应该包括中国和美国的盟友。5月中旬，美国副国务卿汤普森在美国国会作证时称，中国投入大量资源推进核力量现代化，在当前安全环境下，美方应考虑推动中国加入美俄军控谈判，避免“只有美国受到军控协议限制，而中国从中获益”。美国对《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续约问题迟迟不予表态的原因之一也是希望把中国拉入到三边军控谈判之中。根据美国《华盛顿邮报》今年4月25日报道，特朗普已正式命令联邦政府相关部门研究与俄罗斯和中国谈判签订一项新的军控协议的政策选项，并要求这一协定应包括“所有的武器、所有的弹头和所有的导弹”。美国还就三边军控展开积极的外交。今年7月17日，美国国务院高级官员在瑞士与俄罗斯官员会晤，就俄罗斯开发非战略核武器问题和中国加入三边军控谈判问题与俄会谈。虽然目前特朗普政府在把中国拉入多边军控谈判问题上还没有时间表，但联邦政府相关部门之间正在进行密切磋商，为寻求达成这样一个协议提供切实可行的政策选项。把中国拉入多边核军控体制已经成为特朗普政府军控政策的优先议程之一。美国的如意算盘是，如果中国愿意加入到三边核军控谈判之中，则借机削弱中国的核力量；如果中国拒绝加入，则可以借此退出《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为自己开发核武器松绑，同时把责任推给中方，从而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

三是把中国列入美国导弹防御的主要对象，同时与其亚太盟国在反导上加强合作。

特朗普就任以来，在延续前几届政府导弹防御战略框架的同时，对美国导弹防御政策作出了大幅调整，扩大了美国导弹防御的范围和目标，其中一个重要方面是把中国列入美国导弹防御的主要目标。

长期以来，美国本土的导弹防御系统主要是防御“流氓国家”进攻性导弹的有限威胁，而不是“更先进的俄罗斯和中国洲际弹道导弹能力”。美国对中俄核力量主要以核威慑战略加以应对。奥巴马政府主张在导弹防御问题上与中俄合作。特朗普政府认为，俄罗斯和中国正在开发巡航导弹和超音速导弹能力，对美国现有的导弹防御系统提出挑战，这些是美国导弹防御政策、战略和能力必须应对的现实挑战。因此，特朗普政府在2019年《导弹防御评估》中，把中国、俄罗斯、朝鲜、伊朗一起明确作为“对美国本土目前和潜在的导弹威胁”，并采取了一系列相应的措施。特朗普本人今年3月在美国国防部发表的讲话中称，美国导弹防御的目标是“确保我们能够发现和摧毁任何来袭导弹，不管是来自任何地区、任何时间和任何地方。”

为应对中国的中程导弹“威胁”，特朗普政府还加强了与其亚太盟国在反导上的合作。特朗普就任以来，把与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的双边联盟以及与印度等国的新兴安全关系视为其印太战略的基石。近年来，美国积极开展与印太地区盟国在导弹防御上的合作，包括与日本和韩国合作建立导弹防御系统，与澳大利亚和日本举行导弹方面的三边对话等，将此作为美国打算在该地区部署陆基中程导弹的积极防御政策的补充，以抵御来自中国中程导弹对美国亚太驻军、盟国和伙伴的“威胁”。

但美国上述举措必然遭到中国方面的强烈反对和反制，这就使弹道导弹，特别是中程弹道导弹成为中美在防务安全和军控领域战略博弈的一个新焦点。

对国际安全和地区局势产生重大影响

中美之间围绕中程导弹的战略博弈将对国际安全、地区局势和中美关系产生重大影响。首先，在《中导条约》失效后，美国将不受限制地生产和部署中程武器，这将引发新一轮军备竞赛，从而不可避免地对全球战略稳定、欧洲和亚太地区的和平与安全、国际军控体系产生负面影响。其次，对美国欲在亚洲部署中程导弹，中国外交部已明确表示，中国将不允许在“家门口”部署陆基中程导弹。如果美国在亚洲部署陆基中程导弹，中方决不会坐视不管，将被迫采取反制措施。对美国把中国拉入美俄核军控谈判进程的企图，中国外交部也断然拒绝，明确表示中国决不会加入美俄核军控谈判。中美之间的上述分歧必将加剧中美之间日趋紧张的关系。最后，美国在军事上打压和围堵中国，加强在中国周边和太平洋地区的军事部署和演习，将加剧亚太地区局势的紧张。

（作者为清华大学中美关系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委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