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0日，特朗普总统跨过朝韩临时军事分界线并与金正恩委员长举行板门店第三次“金特会”，揭开朝美对话新的一页。以此为契机，特朗普政府对朝制裁、做法进行了某些调整。这些举措引起特朗普反对势力的不满和抵制，最近美国国内掀起的揭露特朗普出自大选需要，试图以“核冻结”取代无核化，承认朝鲜有核国地位的舆论风潮，就是突出表现。

特朗普迄今尚未表态，采取“不予理睬”态度。特朗普政府官员对改行“核冻结”政策当即断然否定。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称，“从未讨论也没听说过”此事，“这是某些人为束缚总统而作出的恶意猜测”，“应当为此负责”。国务院对朝特别代表比根指出，《纽约时报》的有关报道“纯属臆测”。

“核冻结论”和“美朝交易论”的实质就是以允许朝“核冻结”、保留核武器为代价，换取美国一国安全和政治利益，其要害是牺牲半岛无核化，值得高度警惕。问题是，特朗普是否属于这一阵营？一直以“终结半岛问题的总统”自居，宣称要在其执政期间实现无核化的特朗普，是否会改弦更张、抛弃半岛无核化目标？这是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

笔者认为，无论从逻辑、常识，还是从客观实际来看，特朗普政府都不可能承认朝鲜有核国家地位、抛弃半岛无核化目标，根本原因就在于，坚持无核化符合美国国家安全和战略关切，放弃无核化则完全背离美国根本利益，对特朗普政府而言就等于选择“政治自杀”。

本文仅从现实和逻辑两个维度进行初步分析。

一、特朗普重启对话新举措未偏离无核化目标

以闪电式的板门店第三次“金特会”为契机，特朗普在对朝政策做法上进行了新的调整，意在扭转河内会谈失败形成的僵局，推动对话重启，推进半岛无核化进程，相关的新举措紧扣无核化目标，未有改变初衷的迹象。

特朗普作为美国总统历史上首次跨过临时军事分界线，与宿敌朝鲜的最高领导人握手言欢、举行会谈，特朗普以这一“惊人举动”表明，他愿意政治解决半岛问题和重启对话，并且宣示了美国有意终结冷战遗产、构建半岛永久和平机制，这本身就具有重大象征意义和实际价值。特朗普在会谈中提议在平壤设立联络处，是改善两国关系的积极表示。

河内会谈失败后，尽管朝美双方都保留了对话意愿，但重重障碍使国际社会对前景仍普遍感到迷茫和悲观。特朗普利用访韩之机与金正恩举行会晤，实际上等于进行了第三次“金特会”，以此表明两国首脑之间“友情”和“信任”未发生动摇，宣示双方仍要坚持“自上而下”的通过首脑会谈解决问题的总体模式，坚持了政治解决的大方向。

板门店第三次“金特会”的重要实际意义在于，宣布打破朝美对话僵持状态，为重启对话做出具体安排。一是确定在两到三周内组建工作组开始实务会谈，磋商协调新的解决方案，为下一次朝美首脑会谈预做准备。二是双方通过高官列席首脑会谈亮相，推出负责对话事务的新阵容，做好了人事准备。上述举措说明，朝美对话重启进程业已开始。

值得注意的是，美方在具体做法上，实际上已经考虑朝方立场和要求，做出了一定妥协。朝方一再表明坚决反对对朝强硬派博尔顿参与对话，此次板门店会谈博没有露面，有分析认为博“已被排挤”，这是对朝方意见的“善意照顾”。

更为重要的是，在双方核心分歧，即无核化方式和制裁两大问题上，美方也显现出政策调整的意向。美方谈判代表比根表示，在实现无核化目标的进程中，“有与朝进行部分妥协的余地”，画外音就是可能接受“分阶段”处理方式，实际上在向朝方的“分阶段、同步”原则靠拢。关于制裁问题，比根强调“在朝实现无核化之前，没有放开制裁的意向”，但可以考虑人道支援等“相应措施”，与此前绝不放松制裁的僵硬态度相比，已有某种松动。

特朗普政府对朝政策的调整绝非善心大发和灵机一动，其根本动因是防止形势不利变化，确保美国战略主导地位，维护美国的核心利益，同时，全力避免朝美对话崩盘可能损害特朗普迎战总统选举的政治大局。近期半岛内外出现的各种积极互动，也是特朗普政府调整对朝政策的重要促因。大阪G20峰会期间，习近平主席会晤特朗普总统时，推动美方显示灵活，与朝方相向而行，包括适时缓解对朝制裁，发挥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二、解禁朝鲜拥核对美国有百害无一利

美国是一个实用主义融入血脉的高度自私自利的国家，特朗普作为商人出身的总统，在利益算计上更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天才。特氏特立独行，但他不会不顾美国国家利益；特氏无视“政治正确”，但他不会不要“政治利益”；特氏大肆宣传“不核试，不射导”、“不着急”，但这些都不能同实行“核冻结”、“取消无核化”画等号。利益的考量决定了，特朗普政府不可能采取承认朝鲜拥核的政策。

1、特朗普不会选择政治自杀道路

自半岛核危机爆发以来，历届美国总统不管其具体政策做法如何，绝不容许朝鲜拥核都是共同的，特朗普也不例外。如果说有区别，那就是特氏比其他任何一届总统雄心更大，更加急切。他曾狠批奥巴马政府软弱无能，虚度光阴，放言要在他执政期间解决朝核问题，将其作为执政目标，因此，无核化成败利钝成为影响其政治生命的重要因素。特朗普如果中途放弃无核化，公然“对朝投降”，就会成为美国历史上最不堪的总统，沦为历史的笑柄。这是特氏绝对不可能选择的。

当前美国内政局正处于重要、敏感时期，保持政策稳定、巩固执政业绩对于争取选票至关重要，一着不慎可能招致满盘皆输，特朗普无论怎样多变善变，也不至于在朝核政策这样重大问题上轻举妄动，朝令夕改。

特朗普上台迄今，对朝政策基本定型，局部调整难以避免，基本轨道难以随意改变。新加坡首次“金特会”已经确立了半岛全面无核化和构建永久和平机制的基本方向和原则，如果再改采“核冻结”政策，那就是颠覆性改变，所带来的国内国际冲击和影响难以估量，对特朗普来说无异于“政治自戕”。

2、美国不会拿本国安全当儿戏

美国历来坚持“核不扩散”原则，意在维持世界和平稳定，但其根本出发点是维护美国国家安全，这也是美积极贯彻半岛无核化方针的重要原因。

如果以“核冻结”取代无核化政策，承认朝鲜拥核合法化，那就等于否定国际核不扩散体制，为核扩散打开方便之门。那些一直觊觎核武器的国家就会受到鼓舞和纵容，引起拥核连锁反应。美国继续阻挡伊朗拥核将失去说服力，伊朗也会更加积极地效仿朝鲜，加速核武装进程。同时，国际核管控的失序和削弱，导致核武器落入恐怖势力手中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美国难免首当其冲，美国的国家安全前景将极为堪忧。

同时，“核冻结”只能限制朝鲜未来核能力的增长，它已生产的核武器仍完好无损，核攻击力依然健在，对美能否构成威胁主要取决于两国关系的好坏。但是，国家关系因素诸多，变化无常，特别是在南北分裂、韩美结盟的状态下，今后朝美发生利益冲突的可能性难以完全排除，朝美一旦重现政策对立，即便朝与美已签约建交、重返核不扩散条约，也有可能重回对抗，而将核武器当做威慑、反制手段。朝美之间对立和怀疑根深蒂固，对美来说，朝核始终是一块无法去除的“心病”，只要朝鲜核弹在握，美国就不可能安之若素。

3、美难以承受地区战略利益剧损

美韩、美日同盟是美国亚洲战略的两大支柱，维持这两个支柱对美国地区乃至世界战略利益至关重要。美国对朝核的态度是决定美韩、美日同盟命运的关键因素。在韩日看来，美允许朝鲜拥核，就是放弃对两国的保护责任和义务，同盟基础即不复存在。其结果，必将严重打击韩日对同盟的信赖和信心，大大助长其离心倾向。不少韩国专家认为，美国承认朝鲜有核国家地位之日，就是韩美同盟瓦解之时。

朝鲜拥核合法化将空前加剧韩日的安全危机感，刺激两国的拥核积极性，从而加紧进行核开发以寻求自保。韩日两国早有相当程度的核技术积累，预计不需多长时间即可完成核武装。这不但会加速韩美、韩日同盟的解体，同时也将给东北亚地区的军备竞赛火上加油，加大地区安全形势的不确定性。这对美国并非是个好消息。

显然，对美国来说，用承认朝鲜拥核合法换取自身安全，不但根本靠不住，而且直接损害和衍生弊害远远大于实际利得，是一桩严重蚀本的交易，特朗普作为精于算计的商人出身的总统，不会看不清这一点。因此，仅凭片面观察，即断言特朗普政府会以“核冻结”取代无核化政策，承认朝鲜为有核国家，确实远离实际，很不靠谱。

应当看到，美国国内当下出现“核冻结”舆论风潮毫不奇怪，其矛头所向显系针对特朗普，试图通过抹黑、打击特氏的对朝政策，否定特大力宣传的对朝外交业绩，败坏和削弱特朗普政府的形象和执政基础，阻挡其打赢选战、实现连任。

也应看到，笔者判断特朗普政府不会将无核化目标修改为朝鲜“核冻结”，是指美国无核化基本政策不会发生颠覆性改变，并非认为无核化进程能够排除“核冻结阶段”。实际上，如果把半岛无核化看做一个过程，“核冻结”则是这个过程中的不可逾越的必经阶段。在这一阶段内，朝方须停止核试和导弹试射，废弃相关和导弹设施，不再生产核弹头、远程导弹和核物质，即完全停止增加核能力；美方则须采取“相应措施”，予以补偿、保障和鼓励。但这一阶段不是无核化的终结点，而是中间站，经由这一阶段，最后到达“完全无核化”的终点站。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特朗普政府由完全排斥、反对“分阶段”原则，坚持“一站式”无核化，演变到承认无核化的长期性和渐进性，从而在坚持无核化目标的基础上，接受“分阶段解决”原则和采纳“核冻结”概念，应该说是向承认现实回归，是一个积极的政策调整。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