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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丁楠:历史上不断“悲剧”的波兰,为何敢和俄再起摩擦?
发表时间:2018-09-18 16:32 来源:国际网
波兰的“反俄、压德、亲美”政策当然有其隐患。特朗普和普京均乐见欧盟的分裂,波兰的做法何尝不是为他们送上了一手好牌。此外,美俄一旦相向而行,很可能要靠牺牲东欧的利益讨价还价。那时波兰将被逼入窘境,华沙再向柏林求助,代价恐怕就很高了。波兰的出身决定了其生存发展必将受制于俄欧美大国关系的框架,历史上如此,现在也是这样。

最近,波兰政府“清洗”曾经留学俄国的外交官,俄波摩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夹在东西方大国之间的波兰,是东欧众多国家的缩影,其生存之道异常艰辛。本文通过回溯历史,为读者分析波兰当前“反俄、压德、亲美”外交政策的来龙去脉。

如今我们看到的欧洲地图上,波兰是东欧地区最大的国家。其国土呈四边形:西部与德国为邻,南部挨着捷克和斯洛伐克,东边有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东北角是立陶宛,北部靠西的三分之二领土濒临波罗的海,靠东还有约三分之一的边界连着俄罗斯的飞地加里宁格勒。

作为国名的波兰,原意是平原上的居民。平原这一地理特征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波兰的历史命运——既为它提供了便利的发展条件,又常常将其置于外部强邻的侵略威胁下。

和东欧地区大多数国家一样,波兰是国际舞台的弱者和配角,长期夹在德国和俄罗斯之间。波兰人主要信奉天主教,与德国人相近。但从种族和语言上说,又与俄罗斯人同源。专注于东欧研究的孔寒冰教授曾在其《东欧史》中风趣地指出:

“德国、俄罗斯若都能看重与波兰的相同之处,那对波兰来说是喜剧。可历史演绎的却是悲剧,它们看重的都是与波兰的不同之处。”

波兰虽然曾有过一段称霸东欧的辉煌,但随着日耳曼和俄罗斯人崛起,历史为我们呈现的更多是这个苦难民族在两强角逐中的挣扎情景。

公元10世纪前后,波兰民族形成。皮亚斯特王朝(公元10世纪-1370年)时期,波兰两度统一,奠定了成为东欧地区强国的基础。

雅盖洛王朝(1385-1572)的波兰,由于和立陶宛联合对外战争的胜利,共同组建了统一的波兰共和国,成为真正的东欧强国。其版图囊括了今天的波兰、立陶宛、乌克兰、白俄罗斯,总面积达55万平方公里,是欧洲仅次于沙俄的第二大国家。

16世纪末至17世纪上半叶,由于在同沙俄交往中占据上风,波兰得以持续开疆扩土,国土面积增至近100万平方公里。

16世纪是波兰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全盛时期,被称为黄金时代。这是其历史上最值得骄傲的一页和波兰人民大国情怀的根基。其中在科学上最为我们熟知的事件就是哥白尼提出日心说。他的学术成果代表了当时欧洲自然科学研究的最高水平。

17世纪下半叶,波兰逐步走向衰败,在近50年的时间里与乌克兰、俄罗斯、瑞典、土耳其接连发生战争,国内外形势每况愈下。

到18世纪后期,俄罗斯、普鲁士、奥地利三次瓜分波兰:1772年,波兰失去了二分之一的人口和三分之一的领土;1793年,波兰将东边的立陶宛、白俄罗斯剩余地区和西乌克兰割让给俄国,将靠西的格但斯克(Gdansk)和托伦(Torun)割给了普鲁士;第三次瓜分发生在1795年,结果是余下的波兰领土被俄、普、奥彻底分光,波兰作为东欧最大的国家在地图上消失。

三次瓜分波兰,俄、普起了主导作用。沙俄获利最大,共攫取了波兰62%的领土。对俄罗斯来说,只有控制波兰,才能建立起向北、南、西进攻的可靠后方。有学者指出,18世纪的波兰历史基本就是俄国人控制、奴役波兰的编年史。

波兰的悲惨命运直到一战结束才得以暂时缓解。1918年,波兰复国。它的重建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俄国革命和德意志、奥匈两大帝国的崩溃瓦解。协约国出于自身利益,决定承认波兰人的独立权利。此外,波兰裔美国总统威尔逊也在其中发挥了独特作用。

波兰虽然复国,但它夹在苏德两强之间的地缘政治窘境却没有改变。如何在大国夹缝中生存依然是波兰发展的主线。

在战后收复失地的斗争中,波兰希望恢复1772年以前的疆界,保持对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的控制。

在西线,它利用英法美等国对德国的打压,劝说这些大国支持波兰的领土主张。可最终,《凡尔赛条约》没能满足波兰的全部要求。波兰忿忿不平,德国的仇波情绪也更加激烈。

在东线,波兰不满协约国以民族原则确定其东部边界的提议,于1920年春对苏俄发动战争,试图一举夺下乌克兰,不幸失败。最终苏波妥协,承认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独立,只将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划归波兰。

一战后确定的波德、波苏边界协定是脆弱的。伴随着德国的重新崛起和苏联走向强大,这两个社会制度完全不同的国家联袂第四次瓜分了波兰。

1938年8月,苏德承诺互不侵犯,并秘密议定了两国在波兰的势力范围。1939年9月1日,德国对波兰发起闪电进攻。17天后,苏联宣布波兰作为一个国家已不复存在,随即打着保护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人的旗号出兵。波兰不到一个月就被两强瓜分殆尽。

在德占区,希特勒推行对波兰的种族灭绝政策。与此同时,苏联人在波兰的统治也同样残酷。以卡廷森林事件为代表,苏联政府在1940年处决了超过两万名被俘的波兰军人。此事至今都是波俄关系的难解之结。波兰前总统莱赫·卡钦斯基正是于2010年参加卡廷惨案70周年纪念活动时,在俄遭遇空难身亡的。包括现总统安杰伊·杜达在内的许多波兰政要都认为,这次空难是俄方精心策划的谋杀。

言归正传,第二次世界大战对欧洲的重要影响之一就是东欧整体上被纳入了苏联的势力范围。这一变化从根本上改变了东欧以往受制于不同大国的局面,使其命运同苏联的内政外交紧紧绑在了一起。

20世纪50年代初,斯大林模式在东欧各国相继确立。除南斯拉夫外,东欧国家的对外关系完全倒向苏联,后者实现了对东欧的彻底控制。

1953年斯大林去世后,苏共二十大激发了波兰人摆脱苏联控制、探索独立自主道路的热情。

1956年6月,波兰发生了战后第一次大规模反苏运动。游行者打出带有强烈民族感情的口号,引起莫斯科极大不满,随即加强了对波兰的控制。

1968年初,波兰政府在苏联压力下决定禁演展现沙俄对波残暴统治的话剧,引发民间新一轮反弹。抗议虽被镇压,却加深了波苏之间难以修补的裂痕。

戈尔巴乔夫1985年接任苏共中央总书记后,开始全面反思苏联对外政策,提出了外交上的“新思维”。体现在东欧,就是要与该地区国家发展平等互利的新型关系,鼓励它们摆脱苏联模式,尊重各国独立探索发展道路。在苏联让步的同时,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加强了对东欧的渗透,扶植亲西方力量掀起反共浪潮,推动当地政治经济改革。在此背景下,波兰成为东欧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在与苏联脱钩后,波兰出于经济和安全利益考虑,迅速倒向西方。一方面,华沙需要西方支持以改善经济,欧盟凭借其广阔的市场空间和丰厚的援助成为首选。据统计,自2004年入盟以来,波兰已从欧盟累计获得超过2300亿欧元的资金。其经济社会发展已同欧洲其他国家紧紧联系在一起。

在搞活经济的同时,东欧需要来自北约的安全保护伞。苏联解体后,俄罗斯虽不再热心干预东欧国家内政,但作为欧亚大国,莫斯科不能坐视东欧成为西方侵犯其安全和利益的前哨。

以波兰为代表的一些国家在历史上曾多次遭受俄罗斯侵略。对它们而言,莫斯科是令人恐惧的存在和必须长期提防的对象。2014年俄罗斯出兵克里米亚和东乌克兰,引起了波兰等国的高度警惕。它们纷纷请求美国在东欧和波罗的海增派军队,担心欧盟会屈从于俄国压力,重蹈历史覆辙。

在防范俄罗斯的同时,波兰对欧盟中的西方大国,尤其是德国,也心存芥蒂。它反对欧盟成员国向联盟过多让渡主权,尤其提防着德国打着欧盟的旗号在东欧发号施令。如今执掌政坛的法律与公正党更是认为,波兰当年在苏东剧变中为了融入西方,不得不屈从于西德的霸权,在国家利益和民族感情上让步,现在该是矫正纠偏的时候了。

英国公投脱欧,来自法国、意大利、荷兰的欧盟怀疑论同时兴起,看似舆论正向着波兰这边发展。但事实上,这些事件只会让德国在欧盟的地位更加巩固,对华沙而言是极为不利的——波兰把自己看作欧洲大国,可德国人却视其大国情怀为笑话,将它作为二等国家对待,批评波兰是对欧盟只取不予的自私鬼。

更令华沙担忧的是,德国和俄罗斯是有特殊关系的,即便在当前莫斯科与西方关系降到冰点的情况下,柏林也一直留有余地。俄德两国不顾美国和其他欧盟成员的反对,执意推动铺设由俄罗斯经波罗的海海底到德国的“北溪-2”天然气管道,便是其中一例。这与波兰反复强调的减少欧盟对俄能源依赖是完全相悖的。

此外,同属东欧的重量级国家匈牙利在总理欧尔班上台后,致力于发展对俄友好,从南线与俄罗斯加强能源合作,对波兰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面对俄德两国的压力,特朗普上台让华沙看到了希望。

波兰人民对美国素有好感。特朗普与杜达可称得上是“天然盟友”:他们都带有很强的民族情绪,认为自己的国家受到了不公平待遇;二者都有较为稳固的民意支持,反感建制派宣传的自由主义价值观;此外,在欧盟、贸易、移民、能源(反对“北溪-2”、加强对美天然气进口)、北约军费开支等问题上,华盛顿与华沙的立场几乎毫无冲突。

而对于上述问题,德国与美国的矛盾是很深的。波兰正好借助与美国发展更紧密关系,给德国主导欧盟、控制东欧的“野心”浇盆冷水。

在此背景下,去年7月,特朗普第一次出访欧洲,把波兰作为第一站,对华沙而言意义重大。波兰人民像欢庆节日般喜迎美国总统驾临,而两天后当特朗普抵达德国汉堡时,等待他的却是数以万计的抗议者。在华沙看来,这是一个宣言,它要向德国展示,波兰即便身处地缘政治的夹缝中也并不孤立;即使在经济上处处要依靠欧盟,也不必对柏林俯首称臣。

波兰的“反俄、压德、亲美”政策当然有其隐患。特朗普和普京均乐见欧盟的分裂,波兰的做法何尝不是为他们送上了一手好牌。此外,两位大国领导不时透露出想达成妥协的意愿。其可行性几何姑且不论,美俄一旦相向而行,很可能要靠牺牲东欧的利益讨价还价。那时波兰将被逼入窘境,华沙再向柏林求助,代价恐怕就很高了。

然而波兰毕竟是小国,是配角。它的出身决定了其生存发展必将受制于俄欧美大国关系的框架,历史上如此,现在也是这样。

面对当前的复杂局面,又怀揣着强烈的民族自尊,波兰看不到最优的发展道路。在今后相当长的时期内,华沙的对外政策恐怕仍难摆脱在俄德两国夹缝中生存的局面,表现出依附于大国(目前是美国)的特色。

(作者为青年学人,游学德国、埃及、伊朗,文章转自观察者)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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