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新加坡美朝峰会结束时，特朗普曾兴高采烈地宣布，朝鲜核问题已经解决，一周之内美朝即可举行高级会谈，为朝鲜弃核做出具体安排。不意，峰会后多日双方并无后续动作。直到几近一个月后的7月6日，美国务卿蓬佩奥才飞赴平壤。但当他提出美国设想的朝鲜弃核路径和时间表时，却被朝方一口拒绝。随后朝外务省发表谈话，称美方要求朝鲜“完全、可核查、不可逆转”地弃核为“强盗的无核化要求”，蓬佩奥被骂了个一头雾水。

自此以后，新加破峰会握手气氛不再。朝美间开始相互指责，甚至用上了“流氓”、“强盗”一类街巷粗野词句，双方恢复对峙常态。

归纳美朝双方相互指责的内容，可以看出其分歧是本质性的。

从表面上看，朝美双方是相互指责对方未就履行诺言采取行动。

朝鲜认为，它为落实新加坡峰会联合声明做了足够努力，而美国却没有回报。8月9日朝鲜外务省发言人发表谈话称，从去年底起，朝鲜停止了核试验和洲际导弹试射，后又废弃核试验场，归还了朝鲜战争期间的美军遗骸。“朝鲜认为这种富有善意的措施将为拆除朝美之间的不信任壁障、建立互信做出了贡献，但美国以鼓吹国际对朝制裁打压，辜负了朝鲜这一期待”。

美国则认为，朝鲜曾明确表示将放弃核武器，但至今在弃核方面没有实际行动，违背诺言和联合声明。驻韩美军司令布鲁克斯7月20日说，核试验设施被炸毁与核武器制造是两回事。美方尚未看到制造厂关闭，朝鲜也没有放弃核燃料，这说明朝鲜并没有失去核武器制造能力。美国防部长马蒂斯说，送还美军遗骸是一回事，“无核化是另外一回事”。美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8月7日说：美国履行了新加坡宣言的内容，只是朝鲜并未采取我们认为的实现无核化所必须的举措。他指的核清单申报、弃核时间表等等。他说，“我们需要的是朝鲜在无核化问题上的行动”。

看来美朝双方对峰会联合声明的宗旨和核心内容理解是完全不同的。朝鲜认为是缓和朝美关系，建立互信，建设新的朝美关系；美国认为是朝鲜弃核，维护半岛无核化，在此基础上实现半岛和平与稳定。

从深层次上看，是朝美双方对当下半岛需解决的首要问题是什么存在对立性主张。

8月9日《劳动新闻》发表文章称，朝美一直处于缺乏信任的敌对状态，这极不正常。朝美现在应着手准备发表终战宣言，将停战协定转换成和平协定，这是缓和半岛紧张局势、维护和平稳定的最佳方案。文章称这是“朝着保障和平与安全迈出的第一步”。在这里，朝鲜根本未提弃核问题。显然，朝鲜认为，在朝鲜业已拥核情况下，维护半岛和平稳定才是首要问题。

针对朝鲜这一主张，同一天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发表谈话，明确表示“朝鲜应率先进行无核化，而不是发表终战宣言”，“美国将在朝鲜完成无核化后全力寻求和平机制，并以此替代停战协定。……现在(美国)专注无核化”。8月29日这位发言人的表态则更加明确和坚定：“无核化必须在我们进入其他环节以前发生。这是我们政策的一部分。”在美国看来，朝鲜弃核才是当下首要课题，没有弃核就没有和平与稳定。

正因如此，当7月初蓬佩奥企图同朝鲜讨论弃核路线图和时间表时，被朝鲜完全拒绝，并被指称为“强盗的无核化要求”，双方完全不接轨。

从本质上看，朝美间的根本性分歧仍是朝鲜是否弃核，问题回到原点。

自今年3月以来，各种信息表明，朝鲜曾明示要放弃核武器，它要以弃核换取安全和发展。人们对此也深信不疑。但是，所有这些信息都来自“传说”。在朝鲜官方媒体或朝鲜签署的各种正式文件中，找不到朝鲜弃核的任何明确表示，充其量是朝鲜致力于“朝鲜半岛完全的无核化”，而这种表述在过去多年中朝鲜一直在用，并将之称为“领袖的遗愿”。当然，在私下谈话后，美国将这种表述理解为弃核的婉转说法，但这是美国的理解，看来并未得到朝鲜的认同。

今年3月，朝鲜提出一种新设计，即“分阶段、同步走”实现半岛无核化。美国凭着直觉认为，这是朝鲜的拖延战术，径直拒绝了。美国认为，一个不设最后期限的“分阶段”谈判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弃核”会在无休止的争吵中变成可望不可即的幻影。

5月以来，朝鲜炸毁了核试坑道口，拆除远程导弹发射装置，朝鲜解释称这是“半岛无核化”的具体措施。但美国认为，这些动作充其量是“冻结”而非“放弃”，只表明朝鲜暂停推进核导计划，而非放弃核武器。美国追求是“弃核”而非“冻核”。

朝鲜主张朝美首先宣布终战，进而签署和平协定，构建永久和平机制。美国认为，在朝鲜弃核之前这些事情都不能做，因为这等于承认朝鲜“拥核国”地位，并为之提供安全保障，这与美国“为迫朝弃核不排除任何选择”这一基本政策相悖。

由此可见，朝美之间目前种种争执，归根到底在于朝鲜是否弃核这一“元问题”。

鉴于维护半岛无核化是包括朝鲜在内的所有相关国家的共同主张，为化解分歧，凝聚共识，可以从下述三个方面做起。

一是朝鲜通过正式途径和方式，公开直接地声明“朝鲜将放弃核武器”，解除其他国家的猜疑，获得国际社会支持，剥夺美国对朝打压的借口。

二是相关国家，如六方会谈六方和欧盟、联合国共8方，签署一个正式文件，保证朝鲜弃核进程达到一个判定的阶段后为之提供由多国担保的安全保障和经济援助，朝鲜完成弃核后建立半岛永久和平稳定安全机制。

三是在缺乏起码互信的情况下，为了避免先后之争，设计“延时支付”方案。即，终战宣言、和平协定、日朝和美朝建交、经济援助、永久和平机制建设等等，目前这些工作都可以着手推进，但是要明确其生效时间与朝鲜完成弃核同步。这样就可以使利益交换同步进行，防止任何一方在获得实际利益后逃脱责任。

（作者为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教授，文章转自“新视角NPF”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