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以来，由于他推行“美国优先”的对外政策，美国与欧盟之间龌龊不断，分歧凸显，争执激烈，以至发展到今年6月七国集团峰会不欢而散，此次北约峰会又不得不召开紧急会议，专议美欧双方在军费开支问题上的纷争。

欧洲媒体和欧盟领导人在美国大选期间就极不喜欢特朗普，不加掩饰地支持其对手希拉里，如今更是气恼难耐。他们给特朗普扣了一大堆帽子，什么孤立主义、民粹主义、单边主义、贸易保护主义，等等。欧盟领导人不久前甚至讥讽特朗普：“欧盟有他这样的盟友，就不需要有敌人了”。客观公正地说，欧洲人的这些批评、指责并不恰当，也没有多少说服力，有的只是一时气话而已。理由是：

基辛格曾告诫媒体：认为特朗普搞孤立主义，是一些不懂外交的人的“浪漫幻想”，因为特朗普同其他美国总统一样，没有也不会放弃美国在世界上的领导地位，只是运作方式有所不同。只要美国拥有超过其他国家的强大综合国力，任何美国总统，包括特朗普都会全力维持美国在世界上的领导地位，推行实力外交。这是马列主义所说的，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自从英国公投决定脱欧，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以来，西方学界突然流行一个源于19世纪俄罗斯的所谓——“民粹主义”。他们把精英们所不喜欢的人和事统统冠以“民粹主义”，予以贬斥。其实，就其含义而言，民粹主义和精英主义是相对应的。如果因特朗普推行“美国优先”政策，（且不说包括欧盟各国在内的世界各国都理所当然地会把本国自身利益放在首位）称特朗普奉行“民族主义”政策，甚或称之为“极端民族主义”，较之“民粹主义”更为贴切。目前欧盟国家领导人中间法国总统马克龙指责特朗普格外起劲，可是他可能忘了他刚一上台时媒体也称其为“法国特朗普”。

何谓单边主义？多边主义？两个概念含义都不清晰。每个国家对外交往，从来都有单独进行和与其他国家一道推进两种方式。当年克林顿曾说，他与小布什在外交上的一大差异在于“我只要多边可以办到的，不采取单边行动；而他（指小布什）则是只要单边办得到的，绝不求助于多边”。单边或多边两者只是行事方式上的差异，难说对错优劣。关键在于是否遵守大小国家一律平等、相互尊重、互利共赢这一国际关系基本准则。特朗普的错误并不在于他的“退群”与否，而在于美国自恃拥有超群实力，惯于为所欲为，不愿受国际关系基本准则以及联合国宪章精神的任何约束，特朗普尤甚。

至于贸易保护主义，并非特朗普外交所特有。西方资本主义大国在对外经贸交往中，从来都以追逐本国利益最大化为目标，都不时地采取“保护主义”手段来维护自身利益。他们对待广大发展中国家，更是惯用“贸易保护主义”来攫取不公正、不合理、不公平的经济利益。欧盟批评美国搞“贸易保护主义”，只能是“五十步笑百步”，镜子只照别人没照自己而已。

美欧关系日趋紧张非始于特朗普。早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随着国际形势的大变动，老布什总统就确立了美国的全球战略应是全力防止再出现前苏联那样的、对美国在世界上的领导地位提出挑战或构成威胁的国家或国家集团。这意味着美国已开始把欧盟视为竞争对手加以防范、牵制，而非必须依靠的盟友。德、法与俄罗斯联手，在联合国安理会反对美、英出兵伊拉克，更使美国提高了对欧盟的警惕。进入21世纪后，与美国主导下的北约东扩争夺中东欧地区的势力范围的不是别人，而是通过东扩逐渐壮大的欧盟。前南斯拉夫的解体是德国一手促成的。在中东欧地区发生的各种“颜色革命”，欧盟同美国一样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特朗普认定“盟国占了美国大便宜”的思想，在上个世纪80年代里根竞选总统时，他就曾进言要加以纠正。对德国等盟国削减军费开支，拒不交足北约“保护费”，美国政府早有怨言。奥巴马总统就曾多次批评欧洲盟国“搭美国便车”，而不承担相应责任。特朗普从一上台直至此次北约峰会始终在北约开支分担不均问题上施压，并把攻击矛头对准从二战后美国承担保护欧洲盟国安全重担中获益最大的德国，绝非偶然。

根据基辛格的说法，特朗普上台后将以非正统方式彻底大修美国与世界的关系，首当其冲的是美国的盟国。特朗普就职演说已露端倪。去年特朗普首次欧洲之行，就力挺英国脱欧，唱衰欧盟，把指责的矛头对准德国。他点名批评默克尔总理在移民问题上“犯了灾难性错误”，欧盟成了“德国的工具”，德国操纵汇率，获得对美贸易巨额顺差，应予补偿，等等。此次访欧，他就北约军费开支分担不均一事向盟国施压时，又把德国作为指责对象，公开向默克尔说“德国欠我们1万亿美元”，并在与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会面时，指责德国花钱帮俄罗斯修天然气管道，却不提高军费开支，还说什么“德国是普京的俘虏”，遭到德方的反驳。

此次特朗普欧洲之行，由参加北约峰会、访问英国、与普京会晤三项任务组成。这一安排似有意为之。据称，俄方以时间仓促、准备不及，曾建议8月份举行峰会，而美方坚持此时举行。事实表明，美方有意利用美俄峰会向欧盟施加压力。消息一经公布，欧盟各国哗然，担忧在美欧关系紧张之际，美俄峰会可能会牺牲欧盟的利益。因为，欧盟成员国在对俄政策上存在明显分歧。例如，波兰、波罗的海国家坚决反对德国帮助俄罗斯铺设“北溪-2天然气管道”，东西欧国家对北约接纳乌克兰、格鲁吉亚问题上意见分歧，意大利、希腊等国对欧盟持续经济制裁俄罗斯多有不满，新组成的意大利政府不仅为移民问题与法国吵得不可开交，而且在七国集团峰会上公开支持特朗普提出的让俄罗斯重返七国集团的建议，等等。这使得美国有机可乘，分化欧盟，加剧其内部的分裂，美国从中渔利。此次北约峰会在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主持下，为应对美国压力，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在各国国防开支上做出让步，允诺尽早实现军费开支占国内生产总值2%的规定，而不是等到原来规定的2024年。美国使用的这一招，收到了一定效果。

从特朗普此次访欧期间的言行并联系到一年多来他在对欧关系上的举措，透过现象看本质，其对欧政策的核心是：继续主导欧洲事务，但不再承担过去为欧洲安全所承担的重负，尽量将其转嫁给德国等欧洲盟国，以迟滞其发展，使欧盟继续处于从属美国的地位。其手法主要是支持英国脱欧以及欧洲日益壮大的反移民、反一体化的各种力量；渲染、利用已削弱的俄罗斯“军事威胁”，牵制、分化欧盟；集中打击、削弱欧洲一体化的支柱——德国。一句话：还是美国惯用的“分而治之”，只不过较之过去更加露骨、不加掩饰。

目前，影响欧洲形势的三大主要动向是：欧盟内部因反一体化思潮兴起而引发的分裂；美欧之间因政策取向差异和经济利益纠纷而引发的争执；美俄之间因北约东扩和俄罗斯反东扩而引发的对抗。这三者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特朗普对欧实行的“新政”，正促使欧洲形势更加诡谲多变，成为当今世界百年一遇的大变局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前驻欧盟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