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朝鲜半岛局势走向何方，国际社会普遍高度关注。目前国内学界乐观的声音微乎其微，悲观的估计占据主流。有的预测认为，2018年半岛矛盾将会在2017年一触即发状态的基础上进一步演化，或发生高位震荡甚至战争。

从半岛固有矛盾、形势发展惯性以及未雨绸缪、防患未然的角度看，形势严峻的判断并非毫无道理，但形势预测应该有更全面的视角，必须洞察矛盾的发展变化及其背后的利益博弈和利害关系调整。从这个角度看，笔者认为，2018年半岛局势与上一年相比，尽管仍有矛盾连续性的一面，但也不排除发生矛盾变异的可能。

新年伊始，金正恩新年贺词发出改善朝韩关系的明确而坚定的声音，促成了平昌冬奥会的民族大联欢，宣告长期冰封的北南关系开始解冻，这对半岛局势转暖无疑是一个重要因素。作为第一拨收获，韩美同意冬奥会期间不搞联合军演，这意味着2018年起步后半岛至少会确保一个季度的和平稳定局面，仅此一点，就不能说今年的半岛局势始终是高度紧绷。更何况，这一步还有可能带来某些新的变化。

半岛局势走向主要取决于美朝这两个朝核问题的主要当事方，人们误判形势主要也是因为误读了朝美。浮云遮目再加上思维惯势，使人们很难洞穿暗流潜行的变化，透过现象看清本质。

美国因朝鲜核导计划逼近其“红线”，“怒火、烈火”中烧，武力选项排序提前，这固然是事实，但美的“第一选项”不是武力解决。对美国来说，动武不是实力和能力问题，而是意愿和决心问题。堆积如山的国内难题，接踵而来的国际战略干扰，盟友韩国和中俄两强的牵制，战争的巨大代价和严重后果，使美不到最后迫不得已，对朝实行预防打击的决心难下，因而把“以战制核”、“以战逼和”作为上策，动武被排在后面。对美国动武的可能性视而不见或估计过高都不靠谱。

朝鲜对美国的“底牌”了如指掌，面对美的和战两手，它软硬兼施，借力打力，手法十分纯熟。在国际政治舞台上，朝被塑造成失去理智的“疯子”，只知道手舞大刀横冲直闯，不知行止进退，不顾身家性命，但是，只要看一下朝鲜在历史关键节点上的表现就会知道，这种看法其实大谬不然。

在1976年8月朝美“板门店砍树事件”中，事发后美已命令驻韩日和关岛战略空军进入戒备状态，并召回了全部休假人员，做好战争准备；朝开始时立即强硬对应，发布了战争动员令，陆海空三军进入战时状态。但是，当美军派出部队强行砍树时，朝军则严守命令，一枪未发，化解了迫在眉睫的大规模武力冲突。1994年6月第一次朝核危机激化时，美国暗示要对朝核设施进行外科手术式打击，危急关头，金日成邀请美前总统卡特访朝，通过对话再次化解了危机。

金正恩在继承先辈传统遗产的基础上进一步有所发展，实现了“敢斗”与“善斗”高度结合。在总体战略上，他敢于以“超强硬”对“强硬”，推行核导计划更加果敢、迅猛；但在战术应用上，他又极为小心谨慎，当止则止，绝不冒然行事。

突出一例是，在放出“围打关岛”、“空中核爆”的试探气球，判明美国可能借此动武之后，便悄然将其束之高阁，显示了战略明智。在试射“火星-15”洲际导弹时，采取高角发射方式，极力防止落入美国国土、领海引火烧身。就在此次洲际导弹试射之后，朝立即宣布“核武力建设大业完成”，新年贺词中再次重申和强调，显示出“鸣金收兵”的姿态。实际上朝的核导技术在弹弹结合、再进入大气层和末端制导等多个方面尚未过关，离完成实战部署还有一段距离。尚未完胜即宣示收兵，这一反常现象只能解释为朝不想造成突破美国“红线”的危险局面，因而主动设置一个“安全隔离带”，防止为美动武提供口实。当然，此举也含有放出“战略重点转向经济民生”的空气，借以瓦解国际制裁压力的考虑；宣布设立平壤江南经济开发区，是一个配套举措。

金正恩新年贺词打出了“南北和解牌”，又是一步高棋。借平昌冬奥会之机拉近北南关系，一是可通过民族融合和共同的反战需求，牵制美国的战争意图，为自身安全加上一把“锁”；二是利用韩国推进南北关系的需求，通过重启交流合作，给日渐加码的国际制裁撕开一道口子。三是通过平昌舞台“以韩促美”，为推动朝美对话搭建台阶。这说明，在核导计划基本成型，朝美矛盾矛盾不断激化，战争危险显著上升的的状况下，朝的战略重点开始转向化解风险、守住阵脚，即首先避开与美对头相撞，打破国际制裁压力，为未来闪展腾挪争取时间和空间。

朝鲜的战略构想并非通过弃核谋求安全环境的根本改善，而是试图通过主动“塑造”，让国际社会接受和适应其“有核国家地位”。由于朝坚持拥核基本方针，半岛难有真正的和平稳定。另一方面，国际社会普遍反对半岛“生战生乱”，但又缺少有效解决办法，朝的缓和攻势可能得到呼应，有所斩获；美国不敢打、不想打的心态难变，不会单兵举事。这决定了2018年朝核问题不可能得到解决，半岛将维持“紧中有缓”、“不战不和”的局面。

值得注意的是，朝韩平昌冬奥会和解的波及效果可能继续扩大。如果冬奥会之后朝的不核试、不射导状态仍能保持，那么，韩美继续暂停军演或缩减军演规模、时间，也就可能提上日程。据报道，一些韩国安全战略专家眼下已经开始探讨“后冬奥会战略对策”，其核心就是在冬奥会之后通过韩美继续暂停军演或缩减军演规模、时间，促使朝停止核试和射导，从而延续事实上业已出现的“双暂停”状态。这与文在寅政府的政策取向高度一致，有可能纳入其政策轨道。同时，“双暂停”是中国的倡议，延续半岛缓和势头会受到中国的有力支持。特朗普曾发出过“摧毁朝鲜”的狂言，但在韩朝缓和之后他也说过“能够同金正恩成为朋友”，多变的表态令人眼花缭乱，但也促生期待。如果平昌冬奥会带来的“双暂停”得以持续，为对话解决朝核问题打开“入口”，那么半岛局势就可能继续趋缓向好。至于能否由此促成朝鲜弃核，借以实现半岛长期、巩固的和平稳定，那还需做出十分艰巨的努力，不排除中途重返紧张对立的可能性。

总之，观察2018年半岛形势，要坚持“两点论”和“重点论”。既要看到，由于朝鲜不放弃核武装，美国坚持极限施压和武力威慑政策，半岛局势存在“生战生乱”的隐忧；也要看到，由于冲突和战争破坏极大，谁也难以承受，“避战维稳”、政治外交解决仍是各方政策的最大公约数。特别是，朝鲜出自战略明智，借平昌冬奥会之机主动推进朝韩缓和和解，争取到短期“双暂停”，使对话解决的希望增大，成为半岛局势发展的一个亮点。国际社会应当审时度势，对准政策焦距，力避第一种可能，力争第二种前景，开创半岛无核化和维护半岛和平稳定的新局面。

（作者为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