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发表新年贺词为起点，长期冰封的南北关系迅速升温，速度之快、幅度之大前所未有，国际社会普遍关注。朝韩关系是本地区重要的双边关系之一，事关半岛无核化进程和东北亚和平稳定，弄清朝韩关系极速升温的原委及未来趋向，具有重要意义。

一、朝韩关系急速升温

元月一日，金正恩在一年一度的新年贺词中先声夺人发出改善北南关系的提议，他高举民族大义的旗帜，庄严宣称改善处于冻结状态的北南关系“迫在眉睫”、“事不宜迟”，提出要“不拘泥于过去”，“采取决定性措施”。作为实际行动，金正恩评价平昌冬奥会是“提高民族威望的良好契机”，“衷心祝愿”韩办会成功，表明组团参会意向，提议北南当局为此举行“紧急会谈”。金正恩说，“我们作为血脉相连的同一民族，共同庆祝民族的喜事并互帮互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深情厚谊溢于言表，很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文在寅政府对金正恩的表态喜出望外，平昌冬奥会组委会主席李煕范说这是北方送来的“新年礼物”。金正恩新年贺词发表当日午后，青瓦台立即表示“欢迎”，提出“无论时间、地点和形式，愿与朝方展开对话。”紧接着翌日下午，韩统一部长官赵明均正式提议“1月9日在板门店和平之家举行韩朝高层会谈”。韩确信会得到北方呼应，但落实之前总感忐忑不安。焦急等待之中，3日下午朝方宣布重新开通中断近两年的板门店朝韩电话渠道，朝鲜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委员长李善权宣布受金正恩委任，表明与韩方保持密切联系的立场，“将与韩方讨论派团问题”。青瓦台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评价南北恢复联络渠道“意义重大”。

1月5日，韩国统一部宣布，朝鲜接受韩方提议，同意于9日举行双方高级别会谈，商讨平昌冬奥会等双边关系议题。预计双方还要进行一番激烈周旋，但最终达成妥协和谅解，以平昌冬奥会为窗口实现关系缓和没有悬念。

韩朝关系在金大中、卢武铉执政时期曾有过大幅度改善，显现出两个重要特点：一是在发端上一般都是韩方采取主动，演变为相向而行，再发展为双方主动。二是进展过程大体是从投石问路开始，然后逐步升温，再到渐入佳境。对比之下，此次朝韩关系拉近的突出特征是朝方首先动议，南北同步主动，并且省略了试探、预热过程，直接进入情况，即刻提速升温，开创了南北关系史的一个先例。朝韩如此急切和主动、积极地推动双方关系改善，各自背后究竟是何种动力推动？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二、迅速拉近关系的内在动力

总体来看，朝韩迅速改善关系是双方根据内外形势变化、为谋求自身根本利益做出的重大决断。朝韩在一些根本性问题上立场不同甚至尖锐对立，但是，紧迫的形势、急切的利益诉求，促使双方捐弃前嫌、求同存异，采取拉近关系的果断行动。

金正恩在新年贺词中盛赞2017年“完成国家核武力历史大业”的伟大成就，但是朝很清楚，核导计划的迅猛进展同时也带来了严峻挑战和致命危险。一是战争的可能性明显上升。由于逼近威胁美国本土安全的“红线”，特朗普政府的对策重心日渐向“武力选项”倾斜，在频频发出“预防性打击”警告的同时，进行了“斩首行动”、“定点清除”等各项演练，做好了“今夜即将开战”的准备。朝鲜自恃拥有核武美国就“绝不敢发动战争”，但美是否动武朝鲜说了不算。战争阴云加速积累的严酷现实，朝不可能视而不见；战争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朝比谁都清楚。二是制裁的压力空前增大。联合国安理会针对朝第六次核试和“火星-15”洲际弹道导弹发射所做出的2371号和2397号决议，对朝制裁范围涵盖金融、贸易、能源供应及劳务输出等核心经济领域，措施更加严密、力度前所未有，已逐步威胁朝的经济命脉；如此高强度制裁势必严重打击朝鲜经济运行，不断加剧其经济困难并不可避免地波及民生，长此下去，有可能发生传导作用，带来影响政治和社会安定的严重后果。

金正恩在新年贺词中承认，由于“美国及其仆从势力”的“制裁施压阴谋和疯狂的战争挑衅”，半岛形势“空前恶化”，朝鲜面临“严峻形势”和“最险恶的困难”。显而易见，在这种形势下，“防止战争”、“打破制裁”已经成为朝今后一个时期最为紧迫的的头等大事。为消除迫在眉睫的安全隐患，朝鲜将文在寅政府作为突破口，重新举起“民族”、“自主”“统一”的旗帜，加紧发起“和平”“和解”攻势，在韩美之间打入楔子，分化韩美合作体制和无核化阵线，借以化解战争风险，争取并固化“有核国家”地位，并最大限度利用韩国开辟对外通道、获取经济实利，突破和瓦解国际制裁。

同时，朝的基本方针是通过朝美对话根本解决安全关切只是由于对话条件谈不拢才未能实现。从这一角度看，朝此次主动推进南北对话，未必没有施展“迂回战略”的考虑，即试图通过对韩改善关系促使美改变立场，为朝美会谈铺路。

文在寅政府积极推动南北关系解冻，既有现实国家利益、执政利益的紧迫需要，也有长远的外交、安全战略考虑。一是文政府把平昌冬奥会视为提升国际地位、实现经济再次起跳的机会，在“务求成功”的方针之下，将“扩大参与国家”和“确保安全万无一失”作为两大重点。朝鲜是韩国的同族和近邻，如不参会，将会损伤冬奥会的圆满性和展示效果；特别是朝作为韩的“主敌”，不参会即会增加进行妨害活动的可能性，势必加大安全威胁和压力。因此，通过解冻南北关系为朝组团参会铺路，成为现实的紧迫需要。二是推行区别于李明博、朴槿惠两届保守政权的对朝政策并取得实际成果，建立与金大中、卢武铉并驾齐驱的业绩，是文在寅实现政治抱负和巩固执政地位的需要。文执政后以“阳光政策”为范本，提出以“和平合作”为理念的对朝政策构想，尽管一直受到朝拒绝，但他信念不改，决心通过不懈努力，打开南北关系新局面、树立自己的历史地位，这成为他加速改善韩朝关系的动力之源。三是文政府执行以韩国利益为核心的对外路线，对美外交既强调同盟原则，也重视维护韩国利益所需要的独立性，力图为南北关系缓和、发展留下余地。文政府认为，目前韩国在朝核问题上已失去主导权，要改变现状，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在强化韩美合作、积极支持美对朝制裁施压的同时，坚持对话解决、明确反对战争；并且要积极致力于恢复南北接触对话，借以强化影响力和主导性，争取“坐到驾驶员的席位上。”

总之，文政府同“阳光政策”的师承关系及他推行的“和平合作政策”，对北方有较为有利的一面，特别是文政府强烈反对美国对朝发动战争，主张南北和解、合作，为朝在对韩政策上由“对抗”与“封堵”，转变为“缓和改善”与“积极利用”创造了必要条件。半岛内外形势的严峻复杂变化，朝韩双方的形势判读及急切的利益需求，为促成朝韩改善关系的“双主动”局面提供了即时促因和动力。

三、未来朝韩关系走向何方

由于互有紧迫需求和具有利益契合点，并且得到国际社会的支持，朝韩此次通过平昌冬奥会谋求关系解冻的努力将会取得成功，为双方关系改善和发展带来希望。

另一方面，也要冷静看到，朝韩关系的基本面没有任何变化，朝鲜加速拥核加剧了双方对立，美国高度警觉并要极力进行牵制、阻挠，这决定了双方关系实现持续、全面和根本改善极为困难。

朝韩关系承继了同族相残战争和冷战对抗的沉重遗产，迄今仍笼罩在体制争斗和缺少互信的阴影中。同时，朝韩关系从来不是单纯的双边关系，它处在大国影响圈中，受制于多种复杂因素。从历史的视角看，当前的半岛形势与周边环境同金大中、卢武铉时期相比，已发生巨大变化，诸般因素决定了文在寅已不可能重新复制“阳光政策”带来的南北关系大发展的局面。未来朝韩关系改善和发展，面临一系列难以克服的严重障碍。

第一、朝核问题事关朝韩生死存亡，绝无调和余地，成为制约南北关系的根本障碍。

拥核对朝鲜来说，是生存战略问题。它对拥核寄托了无限的期望，试图通过拥核逆转南北综合实力对比的不利态势，掌握抵御外来侵略的无敌宝剑，获得比肩大国的战略地位，巩固执政的千秋基业，打造实现北南统一的有力后盾等等。朝一再宣称，核武器不是讨论和交换的对象。同时朝认为，拥核消除了美国发动战争的可能性，保护了韩国安全，核武器是共同的民族资产，韩方应该接受和欢迎；即使谈也要跟美国谈并以朝鲜已是有核国家为基础，韩方没有置喙的资格。

对韩来说，朝核是韩国家安全的心腹之患，是南北统一的最大障碍，朝核问题不解决半岛就不可能有和平安宁和未来。因此，韩的基本方针是绝不容许并要全力阻止朝鲜拥核。同时，作为朝核问题直接关联方和最大受害者，韩坚持与朝对话解决核问题，并要在半岛无核化进程中发挥主导性作用。

由于核问题立场尖锐对立、不可调和，韩朝正面冲突始终难以避免。即使此次双方出自营造缓和气氛的需要，暂时避开了核问题的争斗，但朝核“定时炸弹”的雷管并未拆除，仍然随时可能引爆，对北南关系改善产生致命影响。

第二、朝鲜拥核衍生的韩参与对朝制裁、韩美强化联合军演及韩引入美战略武器等三大问题，也是北南关系发展的严重障碍。

朝认为，对朝制裁是扼杀朝政权和对朝宣战，韩引入、部署美战略武器和韩美联合军演是对朝战争的前奏，朝绝对不能容忍。金正恩在元旦献词中强烈要求韩“不参与美国侵北核战争阴谋”、“不进行一切核战争演习”、“不引进美国核武装备和侵略武力”，敦促韩积极回应朝“缓和紧张的真诚努力”。因此在未来北南对话进程中，朝必然会将其作为核心议题全力加以贯彻。朝这些要求事关韩国家安危和国民人心向背，并伴随着动摇韩美同盟根基的危险，韩不可能予以迎合和满足，在这种情况下，朝势必对韩严重失望，对韩政策也将回归加强斗争的常态。

第三、美国高度警戒并要千方百计进行牵制，这是朝韩关系改善的又一根本障碍。

美国是从其亚洲战略的角度来观察、处理朝韩关系的。朝韩关系改善过快或幅度过大，都不符合美的东北亚战略利益，甚至会带来冲击。因为只有半岛局势保持一定紧张，美扩大在本地区的战略和军力部署才师出有名，同时也才能紧紧拴住韩国，为加强同盟战略开路。相反，如果朝韩实现和解与合作，美就失去了持续增强军力部署的借口，韩国的离心倾向也会加快滋长，韩美同盟势必会削弱，反过来这又会助长朝的气焰，使美的安全威胁大幅上升。

从历史上看，金大中、卢武铉时代南北关系发展得最好，然而恰恰这一时期，美国对韩最为担心和不满，美韩关系的龃龉、摩擦最多，美处心积虑地对韩施压和牵制，直到李明博保守政权上台才松了一口气。文在寅作为卢武铉执政时期的幕僚，以推行韩朝和平合作政策为己任，美对他自然戒备、防范有加，对其在南北关系上的“越界”行为进行牵制，丝毫也不奇怪。

当前朝核问题处于关键节点，美判断其对朝“极限制裁”和武力威逼已见到效果，继续加紧攻势，朝鲜就难以挺住。在这种情况下，美绝不会允许韩另搞一套，对朝绥靖“放水”，破坏其既定战略部署。美对金正恩新年贺词和南北关系解冻反应冷淡、消极，同意平昌冬奥会期间不搞美韩联合军演后，立即宣布冬奥会结束即马上开始，牵制南北关系的用心昭然若揭。

文在寅虽属进步势力，但其政策理念强调务实并不乏机会主义色彩，对朝政策的出发点是韩国“国益”及其执政利益，不可能完全迎合朝鲜而忤逆美国。

综上可知，由于朝韩互有紧迫需求、利益契合较大，并且得到国际社会广泛支持，双方此次通过平昌冬奥会窗口谋求关系解冻成功几率较大。在即将举行的南北高级别会谈中，激烈的讨价还价难以避免，但最终会达成妥协，实现朝组团参会和展现关系缓和的目标，为双方关系向好发展增添希望，并有助于松动长期紧绷的半岛局势。

同时也要冷静看到，朝韩关系的基本面没有任何变化，围绕朝核问题的斗争更加尖锐复杂，外来因素的干预和影响有增无减，因此，双方全面、持续改善极为困难，南北关系前景未可乐观。这也意味着2018年半岛局势走出紧张对峙殊为困难，紧随平昌冬奥会结束而开始的韩美联合军演将成为南北关系和半岛局势重返紧张的起点。实现半岛无核化、维护地区和平稳定，挑战依然十分严峻，国际社会对此必须做好充分准备。

（作者为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