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在一片诧异声中，结束了对东盟之外国家的首次访问。他宣称，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去美国，菲律宾将在经济和军事上与美国“分道扬镳”，加入中国的意识形态队伍，和中俄一起共抗世界。

据说，在中国的强烈要求下，杜特尔特调整了外事安排，将中国作为东盟之外的首访国。他将于25日到访日本。

中国对此访的迫不及待，淋漓尽致地体现于访问全程。外交部长王毅罕见地“屈尊”亲自在机场迎接一个体量不甚匹配的国家元首。他上一次迎接外国领导人是在2014年底，对方是美国总统奥巴马。中国给予了杜特尔特“国事访问”的最高礼遇，媒体津津乐道的是，他在北京与中国的四位政治局常委会面会谈，而今年早些时候，俄罗斯总统普京只见到了三位——不知他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生中国的气。

杜特尔特如愿以偿，获得中国对其基础设施建设提供30亿美元财政援助的承诺，并在包括基建、经贸、旅游等多个领域达成13项协议，涉及金额达135亿美元。中国将对菲律宾渔民放开在黄岩岛捕鱼的禁令，并在该海域开展更广泛的合作。但关于主权归属和南海仲裁结果，只是暂时搁置。

杜特尔特在海洋主权和仲裁结果上的务实态度，及降低菲美联盟的热度，寻求通过双边方式进行对话的努力，打动了中国，促成了此次高规格的访问。如果能破坏美国在亚太的联盟体系，打乱其重返亚太的部署，甚至成功将菲律宾拉入自己一边，那么对北京来说不啻为一场外交胜利。

事实似乎的确如此。南海主权争议尤其是仲裁结果没有令人烦恼地摆到会议桌上作为主要的纠缠不休的课题，杜特尔特礼貌有加，用语温和，在两国经贸论坛上，他再次对美国嗤之以鼻，将奥巴马称为“婊子养的”，声称将和美国在经济和军事上“分道扬镳”，并长期依靠中国。他对中国领导人宣布，两国关系的春天已经到来，菲中关系像春天那般温暖。——在访华前夕，杜特尔特就通过一系列言行进行了铺垫，除了对美国和西方进行谩骂之外，计划终止与美国的南海巡逻和相关军事演习，乃至提出要向中俄购买武器。

中国显然很享受菲律宾的这个转变，以超高规格接待了一个相当于中国某个省人口和领土面积的国家元首，对外表示两国全面改善了关系。媒体报道菲律宾新总统的外交政策以及此次访华时充满了乐观论调。

但杜特尔特刚回到他的大本营——菲律宾南部的达沃市，就在一场刻意举行的记者会上对他在北京的言辞进行澄清说，自己本意是要在外交政策上与美国“分道扬镳”，不必再处处迎合美国的外交政策，改变过去菲律宾在外交政策上对美国“惟命是从”的态度，但并非是要与美国“断绝”关系，维持与美国的关系符合菲律宾的利益。当一位日本记者问到，今后与美国的关系会怎么样呢？他回答的原话是，（和以前一样）很好下去哟。

而在杜特尔特本人发表将中断与美国在军事和经济上的联盟关系言论的同时，他的政府发表声明说，尽管菲律宾重视亚洲经济一体化，但这并不意味着与西方中断联系，并将继续与西方保持联系。杜特尔特甫一回国就举行的记者会上的表态无疑是呼应了政府声明，也即它们将是菲律宾政府的正式政策立场。

中国的社交媒体对杜特尔特迅速的变化并不意外，因为之前大量公众就对菲律宾政策发生根本变化，转向拥抱中国，怀有深深的质疑。舆论注意到，杜特尔特的访华之旅是在其国内政策饱受争议，并由于在禁毒中广泛存在的法外处决行为导致大量公民喋血街头，引发投资者反感和西方政府与人权组织的批评而成行的。他的极端政策使其国内经济遭受重创，这与中国减少与菲律宾的经贸联系的效应相互叠加，令其执政面临危机。在西方不大可能在其蔑视法治、动辄侵犯人权无动于衷的情况下，他转而寻求与中国改善关系的最主要的目标是，弥补受其新政影响而日显凋敝的经济。

一向以口无遮拦著称的杜特尔特并不讳言他转向中国的原因。他用露骨的语言说，菲律宾需要钱，转向中国是因为中国拥有东方人的特质。他的另外一些话对“特质“这个词进行了具体诠释，他说，我唯一喜欢中国的就是他们有诚意，中国不会到处侮辱人，中国不会追债，并常常由于友谊，“忘记它”。他的这段话可以说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东方人，他对中国政府的外交方式了解得非常透彻，这与其长期在地方执政所养成的高度实用主义和狡黠风格不无相关。中国可以在不经人大严格审核情况下给予巨额援助，这与美国或日本受到议会、媒体和民众的严密监督是不一样的。

换言之，中国是他桌子上的菜，他要利用中国人的“特质”，让这桌菜变得很丰盛，以满足其庞大的胃口——中国的应对正中其下怀。这是其实用主义一面的反映。他十分明白，依靠民粹主义上台的他的政府，很难在执意推行自己的施政策略的情况下得到美国的全面配合，而事实上他的政策直接导致了西方投资的减少。从其自身需要来说，在大国之间搞平衡，短期内倾向于中国，是其利益最大化的必然选择。

另一方面，从菲律宾外交政策演变的大局看，在前任阿基诺政府由于坚持海洋主权和南海仲裁案而致菲中关系恶化特别是菲国内经济受到巨大影响的背景下，对原有政策进行一定程度的“回调”，改变过度依赖美日的状况，符合区域中型国家角色的利益，在此过程中，“矫枉过正”是必经的步骤。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菲律宾两任政府在对华关系上都采取了“极端化”策略，无异于是在“唱双簧”，达到了主权和安全利益与经济与贸易利益双丰收、最大化的效果——在南海仲裁案后，菲律宾事实上已经拥有主权问题上的法理优势和国际支持，即便它暂时搁置这一课题。

正如我在之前的论述中提到的，无论谁上台，对于菲律宾总统来说，他不可能全面倒向中国，而与美国和西方决裂。这不仅无法实现其改善经济和民生的愿望，甚至会导致经济和安全的全面失利。这是因为在其内行极端，外靠中国的情况下，必然引起西方特别是美日的警惕，从而急剧降低和它的安全与经济关系，甚而引发制裁。菲律宾各界尤其是长期以来受到美国支持的军方是不会听任这一局面形成的。区域国家更乐于见到一个跟中国保持一定距离的菲律宾，而不是与中国联合与美国分庭抗礼。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必然导致菲律宾与东盟关系的全面恶化。这样的结果，即令是杜特尔特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但杜特尔特对于中国也并非毫无意义，这在很大程度上暂时缓解了其在东亚日渐孤立的状况。美国在亚太的联盟和伙伴体系暂时出现了一个缺口。我在之前曾提到，菲律宾外交政策的变化并非中国的战略机遇，而仅仅是中国体面地调整近几年来外交政策转变的重要契机。如果不是基于此，而是试图将杜特尔特拉到己方阵营，进而依靠和它的关系与美国进行对抗，那恐怕是会错了意。

就在习杜会结束后，当美国海军“迪凯特”号驱逐舰试探性地进入中国声称主权的西沙海域时，中国海军“广州”号导弹驱逐舰和“洛阳”号导弹护卫舰对美舰进行识别查证，并予以警告驱离。而中国国防部发言人吴谦亦专门高调就此发表谈话。这些举动耐人寻味。

（作者为国际问题研究者，独立政治评论员。文章转自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