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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洁勉:站在新起点的中国外交战略调整
杨洁勉
发表时间:2014-03-20 23:27 来源:国际展望
党的十八大胜利召开标志着中国内政外交的新起点。以习近平为总书记的新一届中央领导集体(以下简称“新领导”)在外交战略方面以延续和继承为主,如独立自主的战略思想,发展中国家的战略定位,营造现代化建设和平环境的战略目标,以及和平发展道路的战略途径等。但与此同时,新领导根据内外形势的发展,在对中国外交战略进行特点鲜明和内涵丰富的调整:细化战略定位,更新战略思维,坚持战略定力,加强战略主动、运筹战略布局和发展战略理论等。展望未来10年,中国外交战略还需要进一步调整,加大理论创新力度和提高执行能力,对中国外交的指导将更加进取、务实和有效,并在应对挑战和克服困难中继续发展。

四、战略布局和途径

(一)确定战略布局的优先次序

新领导全面梳理复杂纷繁的外交问题,调整了战略布局,并基本确定了战略优先次序。新领导在延续前任国别领域并重新布局的同时,进一步调整大国关系的理念和经略周边的思想,先后推进了“新型大国关系”和召开了共和国历史上的首次周边外交工作会议。中国更加突出营造周边和平发展环境和促进与世界既成大国、传统大国、发展中大国和地区大国(即“中等国家”)建立新型大国关系。在双边层面,中国重点加强同俄罗斯和美国等大国以及主要邻国的关系。在地区层面,中国主要从加强经济和安全机制与缓和权益冲突两方面改善周边环境。在全球层面,中国继续推进国际体系改革,加强全球经济治理,有效应对非传统安全挑战。

在领域外交方面,中国更加重视非传统外交的建章立制问题。当前,从气候变化到能源安全、从防疫抗灾到水资源等领域问题日益突出,但与之相匹配的国际机制建设却严重滞后。为此,新领导把制度和规范建设视为领域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在全球和地区多边外交中,提倡以同舟共济、互重互鉴、合作共赢等新理念指导各国的行为规范,特别重视和国际社会一道努力审视现有机制,分别予以维持(如国际法领域的国际法院制度)、发展(如安全领域的联合国安理会)、改革(如金融领域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和创新(如从各国国情出发推进气候治理的均衡发展以及合作应对相关风险)等。为了弥补当前全球治理的不足和滞后,中国还通过地区或群体途径促进全球范围的合作,加强双边和多边自由贸易区,提升清迈金融协定,筹建上合组织、金砖国家和中国-东盟的金融合作机制,重视外空、网络和极地等新公域秩序等。

(二)邻国优先和首脑驱动的周边外交战略

中国周边的邻国有二三十个,存在历史遗留和现实增生两大类问题。新领导提升了周边在中国总体外交中的地位,改变过去平均安排高访的习惯做法,将周边列为首脑外交的重点。从2013年3月起,习近平主席和李克强总理出访都是从邻国开始,两人还先后出席了上合组织峰会(9月)、APEC峰会(10月)和东亚峰会(10月)等重要地区合作论坛。2013年,中国通过高层互访和多边场合的双边会晤基本实现了和周边国家领导人直接互动的全覆盖。此外,中国还发展了与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塔吉克斯坦、老挝、柬埔寨、泰国、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等国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深化了与印度、巴基斯坦、韩国、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蒙古、阿富汗等国的战略伙伴关系,启动了中国-东盟南海行为准则的磋商,遏止了中国和一些邻国在海洋领土和权益争端的恶化趋势,促进了经济关系和安全关系两者建设性的互动与转化等。

(三)理念、重点和务实三举并重的大国战略

大国是中国外交的“关键”。中国把俄罗斯列为最重要的战略依托,两国具有战略互信并相互支持,大力推进务实合作和人文交流。正如习近平主席指出:“中俄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组双边关系,更是最好的一组大国关系。一个高水平、强有力的中俄关系,不仅符合中俄双方利益,也是维护国际战略平衡和世界和平稳定的重要保障。”[13]

中美关系是中国最重要也是困难的双边关系。在当前的国内外背景下,中美两国政府都努力解决双边的实际问题和争取当前实惠,从而获得国内对发展中美关系的更多支持,但作为两个主要全球大国的领导人,他们都具有更长远的战略眼光和发展规划。中国新领导以“新型大国关系”理念带动两国关系超越传统的“修昔底德陷阱”,共同不搞对抗,争取相互尊重,促进合作共赢。在推进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进程中,两国在亚太地区、经济互利、两军关系、网络安全等重点领域加强了建设性互动。如果说中美两军交往在现阶段还是象征意义居多,那么双方以中国(上海)自由贸易实验区为突破口,以中美双边投资协定为抓手,正在实质性地推动双方的经贸关系。

虽然当前新型大国关系的重点是中美关系,但中国的“大国”范围更为广泛,因为“推动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实现中国与各大国关系的良性互动、合作共赢,是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关于运筹大国关系的重要理念。”[14]中国正在推动与欧盟和欧洲大国以及金砖国家的关系,发展与地区大国(即“中等国家”)的关系。中国还在不搞“两国集团”的前提下,照顾广大中小国家的利益与关切,使中国外交的大国关系成为撬动世界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杠杆。

(四)以政经并举和利义兼顾为特点的发展中国家外交战略

中国历来自视为发展中国家,但过去一段时间出现了重经济轻政治、重近利轻大义和重取轻予的倾向,中国和发展中国家政治交流和共识也呈下降趋势。有鉴于此,新领导多次强调要政经并举和利义兼顾,有时甚至要义先于利。在新的利义观指导下,中国加大对发展中国家关系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战略性投入,政治上坚持正义、秉持公道、道义为先,经济上坚持互利共赢、共同发展。在具体外交政策上,中国加强了与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协商和协调,争取在政治共识基础上建立更加紧密的经济合作,加强在投资、金融、基础设施建设、医疗卫生、惠民工程等方面的合作,并准备推出一批标志性合作项目。

五、战略的深化和发展

(一)中国外交战略需要继续延伸和充实

中国是一个处于上升期的大国,中国外交战略也处于不断延伸、扩充的历史性发展阶段。中国外交战略本身的制定、发展、完善和落实是一项浩繁的系统工程。外交全球战略涵盖全球、领域、区域、国家、社会等各个方面,中国在制定相关战略方面任务艰巨但经验有限。而且,外交战略又是国家大战略的组成部分,需在后者框架下筹划运行,形成整体有机互动。此外,中国外交战略又同世界各国外交战略具有互动和联动关系。随着中国国际地位和作用的继续提升,中国外交战略同国际社会的交集面还将进一步扩大。

对中国来说,首先要在事关国家核心利益的“高政治”传统外交领域制定出完整的战略并付诸实施。但是,中国还要更加关注非传统外交议题的战略擘划和设计。非传统外交议题大多是当代急迫的全球性议题,但规范、规则、法律等建设严重滞后。中国作为全球大国,负有在全球性议题上“拿主意”和“定议题”的责任,中国因而需要在气候变化、能源资源安全、防疫抗灾和人口老龄化等问题上及早做出战略性决策,争取进入全球性议题的国际决策核心层,在全球和地区范围内发挥更富建设性的战略性引领作用。

(二)中国外交战略需要深度实践探索

外交战略和外交实践密切相关,外交战略在实践中发展并接受检验。中国作为全球大国,必须逐步超越狭隘的短期利益思维,不断探索长远和全面的战略利益,并努力达到新的综合平衡。为此,中国必须以“前无古人,后启来者”的气魄和负责任大国的历史担当,在中国丰富多彩的外交实践中进行深度探索。诚然,中国在调整历年来坚持的外交战略原则方面需要谨慎行事,但可以多做些战略性探索,在实践中积累经验和提高认识,在条件成熟时提出和实施新的战略原则。

在现阶段的探索中,中国是否可以在坚持“不干涉内政”原则的前提下加强对友好国家治国理政的参谋咨询作用;在坚持“不在外驻军”原则的前提下更加积极参与联合国的维和行动以及双边军事安全合作;在坚持“不当头”原则的前提下加强同主要大国、金砖国家以及一些重要的战略伙伴邻国共商大计和主动谋划;在坚持“不结盟”原则的前提下增加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中的安全磋商和军事合作的内涵。

(三)中国外交战略需要理论创新

中国在制定和实施外交战略中已经并还将遇到一系列的重大理论问题。在战略目标上,中国应否建立更具世界意义和更加系统化的理论的问题。中国自2003年提出和平崛起与和平发展的理论以来,先后于2005年和2011年两度发表和平发展道路的白皮书,阐述了中国的和平发展理论。但随着形势的变化,中国不仅需要确立本国的和平发展战略目标,而且还要超越西方的泛和平主义,建构国际社会共同的和平理论体系,提出人类和地区命运共同体的战略途径,推进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时代潮流。

在战略合作方面,中国应否建构战略伙伴的体系化理论问题。中国坚持“不结盟”原则,并把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列为最高级别的战略合作。中国自1993年与巴西建立第一个战略伙伴关系以来,已与四分之一强的建交国(近50个)建立了不同形式的战略伙伴关系。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在国际关系中的实际作用尚不完全明确,在战争与和平、维护国家核心利益和推进国际体系改革方面有时显得力不从心。因此,中国要从战争与和平的高度研究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理论问题,尤为重要的是要界定战略伙伴关系在当代国际关系中的内涵,研究其作用,探索其网络化的可能性,还要从避免全球和地区集团性对抗的角度研究战略伙伴关系在国际军事安全合作中的作用。

在战略理论上,中国应否逐步调整一些理念和观点。进入21世纪以来,全球化和区域合作正在部分地改变着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确立的主权观,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在全球和地区组织中已经主动让渡了部分主权。此外,西方对国家主权问题不断提出新的观念和采取新的措施,科索沃战争、伊拉克战争、利比亚战争和叙利亚问题概莫能外。不干涉内政、人道主义干预、保护的责任和海外驻军等已成为国际社会关注的理论和实践问题。与此同时,中国有关主权的实践和理论也有发展。2008年,中国海军开始在亚丁湾进行反海盗护航,2011年中国进行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利比亚大撤离。中国学者王逸舟提出中国应推行“创造性干预”外交,认为“'创造性介入'是新时期中国外交的一种取向。随着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综合国力的不断增强,中国逐步从一种利益主要集中于所在地区的区域性大国转变成为全球性大国,中国越来越多地不可避免地卷入到国际事务中,中国必须要对国际事务发出自己的声音,超越此前很长一段时间'低调不介入'的态度。”[15]另一位中国学者沈丁立也建议在朝鲜核问题上,中国不妨建设性干预。东北亚地区的稳定关键在于中国。中国应该塑造朝鲜半岛的稳定,加强与朝鲜的沟通。让它感到安全的同时,要施加足够的影响力。[16]在国内外形势迅速多变的环境下,中国国内围绕有关问题的讨论和辩论正日趋活跃和热烈。

结语

习近平总书记在周边外交工作会议上指出:“思考周边问题、开展周边外交要有立体、多元、跨越时空的视角。”[17]我们在思考、探索、制定和落实中国外交战略时,其实更应如此。展望未来10年乃至更长时期的中国内外环境,我们更要考虑到形势的发展和内外环境的互动。首先,中国外交战略要同中国的大战略更加紧密结合。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中国外交将继续以服务国家发展战略为主要任务。但是,随着中国的综合国力迅速增强和国际地位持续提高,国家外交战略要体现更大的能动性,要更加主动地促进国家发展,做到内政外交的建设性互动。其次,中国外交战略需要巩固和深化国内支持基础。考虑到今后国家将更加多元化和多样化的趋势,我们在制定和落实外交战略的全过程中需要更多地倾听、采纳和反馈于各类行为体,加强各级领导干部的国际化和外交意识的教育,重视舆论的理性引导和有效宣传,特别是不要过度提升群众对中国外交能力和成效的期待。再次,中国外交战略制订和发展需要在更加动态的思维框架下进行。中国在制订和落实外交战略时需要避免线性思维,要以全球大国的视野,动态地前瞻外部反应,设想多种多套预案。中国在推出重大外交战略和政策时,要加强前期宣传和事先沟通,准备配套政策措施和宣传材料,因为事先准备的代价远小于事后补救。最后,中国的国际关系学界和外交学界要有充分和紧迫的历史使命感。我们要在外交黄金时期以更丰富的实践和更充分的理论自信与自觉,在中国特色外交理论体系中努力建构和发展中国的战略学,并以此丰富中国向国际社会提供的公共产品。

注释

[1]蔡拓:《当代中国国际定位的若干思考》,载《中国社会科学》2010年第5期,第121-122页。

[2]参见[英]巴里·布赞:《美国和诸大国:21世纪的世界政治》,刘永涛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3、15、111页。

[3]《习近平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的演讲》,外交部网站,2013年3月24日,http://www.fmprc.gov.cn/mfa_chn/ziliao_611306/zt_611380/dnzt_611382/xjpzxfw_643729/zxxx_643731/t1024371.shtml;《李克强在印度世界事务委员会的演讲》,外交部网站,2013年3月24日,http://www.fmprc.gov.cn/mfa_chn/ziliao_611306/zt_611380/dnzt_611382/lkqzlfw_644505/zxxx_644507/t1042441.shtml。

[4]王毅:《探索中国特色大国外交之路--在第二届世界和平论坛午餐会上的演讲》,外交部网站,2013年6月27日,http://www.fmprc.gov.cn/mfa_chn/zyxw_602251/t1053901.shtml。

[5]HenryA.Kissinger,OnChina,NewYork:ThePenguinPress,2011,p.489.

[6]LeeKuanYew,OneMan'sViewoftheWorld,Singapore:StraitsTimesPressPte

Ltd.,2013,p.31.

[7]牛新春:《中国外交需要战略转型》,载《现代国际关系》2013年第1期,第1-8页。

[8]DavidShambaugh:ChinaGoesGlobal:ThePartialPower,Oxford:Oxford

UniversityPress,2013.

[9]参见洪昆辉:《战略思维与系统科学的方法》,2008年月日在云南省西双版纳州“战略思维的理论与实践专题讲座”的提纲,http://www.xsbnzs.cn/webs/zhshj/content.aspx?id=3908;朱奇:《战略思维方法》,中国出版集团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2年版。

[10]新华社北京2013年1月29日电。

[11]周方银:《大国崛起需要“战略定力”》,载《人民日报》2013年1月14日。

[12]转引自慎海雄:《领导干部要善于底线思维》,载《新华每日电讯》2013年4月7日。

[13]习近平:《顺应时代前进潮流促进世界和平发展--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的演讲》,外交部网站,2013年3月23日,http://www.fmprc.gov.cn/mfa_chn/ziliao_611306/zt_611380/dnzt_611382/xjpzxfw_643729/zxxx_643731/t1024371.shtml。

[14]杨洁篪:《新形势下的中国外交理论和实践创新》,载《求是》2013年第16期,第9页。

[15]王逸舟:《中国应“创造性介入”国际事务》,载《国际先驱报》2011年12月20日。

[16]《朝鲜半岛“外交战”已全面展开专家建议中国干预》,载《东方早报》2011年12月30日。

[17]《习近平:让命运共同体意识在周边国家落地生根》,新华网,2013年10月25日,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3-10/25/c_117878944.htm。

(作者系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学术委员会主任、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杨晓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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