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近日，美国总统拜登在俄乌冲突爆发一周年之际发表的讲话中表示，美国将继续保持有史以来针对单一国家所实施过的规模最大的制裁机制，并将与其合作伙伴共同宣布更多的制裁措施。这意味着美国将采取进一步制裁行动，削弱俄罗斯的战争能力。然而，战争还在持续，俄罗斯经济也并没有崩溃。这使人们开始质疑西方国家制裁俄罗斯的有效性问题。而关于制裁是否会进一步导致冲突升级则是人们较少关注但却极为重要的问题。

制裁成为美国处理

大国关系的新晋手段

制裁通常可分为利诱性制裁和惩罚性制裁，通常也称为积极制裁和消极制裁。相较于前一种类型的制裁，后一种类型的制裁往往带来经济损失和情感厌恶，因而更加备受关注。

自二战结束后，制裁已成为美国在不使用武力的情况下释放信号、惩罚和威慑他国时首选的外交政策手段。拜登去年三月份称，西方的制裁是“一种新型的经济治国方略，其造成的损害足以与军事力量匹敌。”除了针对朝鲜、古巴、伊朗等所谓“邪恶国家”的制裁项目，美国近年来针对大国频繁发布的严厉制裁再次成为国际关系的新焦点。目前，俄罗斯已经超过伊朗和朝鲜，成为世界上受到最严厉制裁的国家，针对它的制裁措施超过5500项。除了美国，包括英国、欧盟国家、加拿大、澳大利亚、日本等在内的三十多个国家都参与了这一前所未有的制裁，这些国家占世界经济总量的一半以上。

美国主要通过行政命令对俄罗斯实施制裁。通过金融制裁，美国得以阻止俄罗斯进入国际金融系统和银行账户、切断它获取国际援助资金。与针对伊朗和朝鲜的全国性制裁不同，对俄罗斯的限制针对特定行业、公司和个人。针对政府官员及其家属的制裁则剥夺了他们进入国际银行账户和金融市场的权利。另外，参与制裁的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石油产品设置了价格上限。通过出口管制，美国得以限制俄罗斯获得现代军队装备和武器所需要的计算机芯片和其他高新技术产品。

制裁的目标和有效性问题

制裁的有效性问题一直是制裁研究领域中的重点。对制裁有效性的看法存在困惑和分歧的原因在于制裁目标的不明确和评估标准的不一致。通常而言，制裁可以实现以下几个目标。

首先是释放明确的外交信号。西方国家向俄罗斯和世界传递一个信号，即美国等西方民主国家同乌克兰站在一起。这一表达性制裁在过去一年里可以说是成功的，不仅在外交上给俄罗斯施压，同时也迎合了西方的大众舆论、满足了民众的心理需求。战争给无辜的人带来伤害，破坏原本正常运作的经济，无论在道义上、情感上还是实质的利益上，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关于俄罗斯制裁的有效性，除了达到释放外交信号的目的外，被讨论最多的莫过于两个更为重要的问题。第一，制裁是否对俄罗斯造成经济伤害？第二，制裁能够阻止俄罗斯进一步升级冲突？

争论的前一个问题涉及到制裁的第二个目标，即造成经济损失、达到惩罚目的、削弱俄罗斯的战争能力。美国及其盟友对俄罗斯实施了前所未有的经济措施。起初，它导致卢布贬值、许多公司纷纷停止对俄出口重要商品。截至2022年4月，俄罗斯的进口比战前低了43%。另外，战争和制裁带来的不确定性也给跨国企业和相关行业带来了影响。目前，已有超过1000家公司缩减了在俄罗斯的业务。？包括麦当劳和通用电气等大型美国跨国公司纷纷撤离俄罗斯，一些行业也因为国际制裁和外国公司的撤出遭受重创。根据耶鲁大学的一项研究报告，“商业撤出和制裁对俄罗斯经济的影响无异于是灾难性的，削弱了俄罗斯经济的竞争力，同时加剧了内部结构性弱点。”虽然制裁的确给俄罗斯带来了挑战，但是根据美国国会研究处去年12月发布的报告，“制裁迄今为止还没有造成许多人预测的经济‘崩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本月对俄罗斯经济作出了较为积极的预测，认为它今年将增长0.3%。

除了削弱俄罗斯为战争提供资金的能力，正如欧洲理事会所强调的，制裁也特别针对为入侵负责的政治、军事和经济领域的精英。根据美国司法部的数据，截至去年6月份，美国及其盟国已冻结300亿美元的俄罗斯精英人士的资产，以及3000亿美元的莫斯科银行资金。此外，由于西方的制裁已经超出了能源、经济和金融，扩展到了用于科技发展和军事装备的高级半导体领域，因此长远来看，它也能够达到削弱俄罗斯的生产能力和技术成熟度的目的。

另一方面，虽然对俄罗斯实施制裁的国家的经济总和占世界的一半以上，但是仍有一百多个国家没有对俄罗斯实施局部或全面制裁。相比美国而言，欧洲和亚洲的许多国家都依赖俄罗斯的石油和天然气。自战争开始，俄罗斯从化石燃料出口中获得了2960亿欧元的收入，其中欧盟国家购买了超过1390亿欧元。此外，美国国会研究处的报告指出，自战争开始以来，与前一年相比，它对巴西、中国、印度和土耳其的出口至少增长了50%。

尽管西方寄希望于制裁能够从经济和财政上削弱俄罗斯继续发动战争的能力，但是俄罗斯去年的能源出口仍然使其能够为继续战争提供资金。从这个角度看，俄罗斯的经济不太可能因为制裁而崩溃。面对大国，经济压力往往成为一种消耗武器，而不是威慑力量。对于经济体量较大的国家，制裁带来的损害往往需要经过数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生效。更何况俄罗斯是一个自然资源丰富、拥有庞大军队和核武器的大国？

争论的后一个问题则涉及制裁的第三个目标，即实现更高的战略目标。关于制裁能否阻止俄罗斯停止进军乌克兰，有观点认为，西方国家的禁运对于乌克兰战争的结果至关重要。但是至少从过去一年的情况看，制裁并没有实现这一战略目标。一些人甚至希望制裁能够引发俄罗斯内部的社会动荡，从而达到破坏普京政权的目的。但是从美国对大多数专制政权的制裁结果可以看出，想要通过负面制裁达到推翻政权的目的几乎是无法实现的。

制裁是否会激化冲突

对美国而言，只要俄罗斯军队继续进军乌克兰，那么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就不会放松。从美国总统拜登本周三的演讲我们也可以预见，美国将会频繁使用制裁这一政策工具。另外，美国总统得以绕开国会签署行政命令也使得制裁政策的颁布和调整变得更加便捷和灵活。

相比起制裁的有效性问题，我们更应当关注制裁可能激发的灾难性后果。如果我们回顾上世纪日本袭击珍珠港前美国对日所实施的制裁，不难发现它与西方国家在去年俄乌危机爆发后对俄实施的制裁是极为相似的。

上世纪四十年代，美国试图通过制裁和禁运迫使日本停止对包括中国在内的地区的侵略、撤出中南半岛，而这在日本政府看来，这些限制性措施威胁了它的生存。日本是石油进口国，极度依赖美国，包括汽油、铁、机械工具等能源和材料都需要进口。对于日本而言，禁运极具破坏性，能够带来更大的经济损害、更能削弱未来的战争能力。

日本由此得出的结论是，美国的制裁使得对东南亚的占领、对美国海军的破坏变得必不可少。这一判断导致的结果是，虽然日本在经济和军事实力方面都比不过美国，但是却出乎当时所有人的预料轰炸了美国太平洋海军总部。对珍珠港的偷袭可以说是对美国制裁的直接回应。也就是说，负面制裁不仅没有达到威慑所预期的结果，反而造成了代价极高的后果。美国对日本施加和不断升级的经济压力非但没有制止、反而加速了日本的扩张行为。

尽管美国财政部宣称对俄罗斯实施的经济制裁“史无前例”，但美国的制裁路径与八十年前并无巨大差异。对于俄罗斯而言，俄乌战争是美国和北约试图摧毁俄罗斯的代理人战争，事关国家生存与安全。虽然目前不太可能演化为双方的直接冲突，因为与美国或北约成员国的直接冲突会给俄罗斯带来巨大的风险和代价，但这种可能性也不应该被完全排除在外。

随着西方国家陆续为乌克兰提供军备、进一步扩大和升级制裁措施（美国或将二级制裁应用至对俄惩罚）、寻求其他的能源替代方案，俄罗斯经济实力和战争能力在长期内也会被严重削弱。正如前文所言，虽然这种经济扼杀在短期内不足以使俄罗斯经济崩溃，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将极大削弱俄罗斯的生产、科技和战争能力，伤亡人数的增加、反战情绪的上升和经济的不确定性等因素也会对普京的统治带来内部挑战。考虑到这种情况，经济制裁是否会被评估为一种更具破坏性的威胁和挑战，鼓动尽早发动更大的打击或造成出其不意的冲突？与上世纪美国对日本实施大规模制裁和贸易禁运的案例类似，当下美国对俄罗斯的制裁，可能是升级冲突、而非缓解冲突的因素。经济制裁有可能适得其反，应当避免把俄乌冲突演变为两个核大国之间的直接冲突。

结语

俄乌冲突的持续引发了人们对世界格局崩溃、爆发第三次世界战争的担忧。虽然通过谈判达成解决方案在现在看来似乎遥不可及，但一昧地寄希望制裁也未必就能缓解紧张局势，甚至还可能产生反效果。相比起提倡和呼吁制裁，对话谈判是解决乌克兰危机的唯一可行出路。正如中方所呼吁的那样，“国际社会应坚持劝和促谈正确方向，帮助冲突各方尽快打开政治解决危机的大门，为重启谈判创造条件和提供平台。”如果未来双方能够实现和解，各方还将面临乌克兰的重建以及俄罗斯在制裁取消后的经济重振问题。

（作者为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研究助理、政策分析师，文章转自“IPP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