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在57位内阁成员和高官疾呼对首相失去信任相继辞职之后，势单力孤且已寸步难行的约翰逊，在万般无奈之下宣布辞去保守党领导人职务，待保守党选出新领导人，他便会当即辞去首相职务，交出政权，但希望能够留任至今秋。基于礼貌，他已先行禀告英女王伊利沙白二世。约翰逊宣称：我虽然即将辞职，但仍为政绩而自豪，特别是对脱欧、抗疫接种、支持乌克兰“三大事项”深感骄傲。外界的反应却截然相反：持续破纪录的通胀、持续高涨的社会冲突、层出不穷的各类丑闻、用谎言遮盖谎言等等，最终“被本党动用家法逐出家门”。约翰逊已遍体鳞伤，只是还没有倒下而已。

约翰逊发迹于英国《每日电讯报》驻欧盟记者一职。法国有同行认为此人文风不端，对英国的疑欧情绪推波助澜，最终成为英国脱欧的领头人物。因推动脱欧而名声大噪的约翰逊当选伦敦市长，后又在特蕾莎·梅政府出任外交大臣。特蕾莎·梅因无法经由议会“民主程序”通过脱欧法案含泪辞职，约翰逊于2019年7月24日当选保守党主席并接掌首相职务。力主脱欧的约翰逊如愿以偿当上首相，遂解散议会并于当年12月12日举行4年来的第三次立法选举，最终使“因脱欧而伤痕累累的英国”在数次推迟后于2020年1月31日脱欧，过渡期结束后于2021年1月1日零时正式成为欧盟“邻国”。

因脱欧上位的约翰逊经由外相而就任首相，先是“宁可死在阴沟里”也要准时脱欧，后不得不数次后延终于脱欧，又豪气干云地要使英国成为“地表最伟大的国家”，孰知脱欧后苦难才正式开始。对欧贸易急剧萎缩，赤字增加，投资环境恶化，英国经济年增长率减少近1%。伦敦金融城遭受重创，减少百万就业机会。脱欧前欧英货物畅通无阻，现却要在英吉利海峡通关，数百辆载重卡车数天无法动弹。新冠疫情后伦敦不少超市被抢购，股市大跌。世界各国的游客滞留在英国，在世界各地的英国居民回国之路被切断。为免使北爱重新陷入战乱而签署的“北爱议定书”，规定英国输欧商品进入北爱前进行边检，实际上等于把欧盟与英国边界移至爱尔兰海，英方事后才发现脱欧使国家陷于分裂。英国因北爱地位问题与爱尔兰结怨，因捕鱼纠纷与法国兵戎相见，英国军舰驱赶法国渔船，法国则出动军舰护渔。约翰逊强烈要求修改“北爱议定书”，遭欧盟严词拒绝后拟由议会通过法案单方面修改，欧方回称若如此脱欧谈判便应推倒重来。约翰逊说英国脱欧与乌克兰一样，“都是为了自由”，遭法德和欧盟一致反击。约翰逊赴布鲁塞尔出席七国集团和北约峰会，欧方无人搭理，成孤家寡人。约翰逊外祖母是法国人，老约翰逊为与儿子划清界限，决定放弃英籍“回归原籍”并获法国批准。

新冠疫情发生后，约翰逊领导的英国是最先实行“群体免疫”和“彻底躺平”的西方国家，本人更是最先感染新冠病毒并进入重症加护病房“接受出色照料”的西方领导人。英国的新冠死亡人数超过20万，是继美国之后新冠病亡最多的G7集团成员。2020年，英国经济衰退率达10%，2021年恢复到正增长7%左右，2022年经济前景“严重恶化”，不排除再度陷入衰退。近期通胀率已达9.5%，预计会攀升至11%，人均可支配收入创1964年有记录以来的第二大跌幅。约翰逊已表示对经济衰退无能为力，公开号召民众“节食减肥”。

在脱欧对英国造成重大影响的同时，约翰逊时代正式开启。约翰逊藐视法律和带头违法的很多次“派对门”经媒体曝光，包括2020年6月举行的大型生日酒会，举国大哗。国民都遵守防疫规定甚至圣诞期间都居家隔离，而首相及身边人员却可以恣意狂欢，特别是在女王丈夫逝世期间的数次酒会激发民怨。事发后，约翰逊先是说一无所知，后又说有些酒会纯粹是工作需要，再后又说一切活动都严格遵守卫生和防疫规定。表面敷衍实在难以平复众怒，不得已启动行政调查，伦敦警方随之启动对13次“会议”的司法审理。虽然行政和司法调查都提到政府严重失职，却避免对约翰逊本人提出直接指控，但民众并不买账。议会调查报告则明批约翰逊失责和犯错。约翰逊只好不断出面解释和道歉并支付罚款，仍只能眼看着民意迅速凋零。

另一个拖累约翰逊的政治人物是曾担任北爱事务国务秘书的欧文·帕特森。此人连续数年收受不同院外游说集团的黑金，其中以农产品院外集团为最，通过与约翰逊的特殊关系，越过议会促成政府提供拨款。约翰逊既敦促议会提供不实报告，又干预司法使帕特森免受司法追究。2021年，约翰逊对首相府住房进行高档装修，费用达10多万英镑，远高出3万英镑的法定装修预算。事件经媒体披露后，约翰逊通过一名保守党金主垫付超出的款项，舆论大哗。“装修门”丑闻的调查报告指出，装修时约翰逊正因第二次感染新冠病毒住院，因而可以推断对支付费用的细节“不甚知情”，因而予以“简单口头警告”。

约翰逊到加勒比群岛一座豪华别墅度假，费用高昂，钱从何来？面对议员质问，约翰逊越描越黑。此事虽然没有下文，但“高额免费度假”的帽子算是戴上了。

约翰逊出任首相以来，已有7名保守党议员遭受包括对儿童在内的性骚扰或性犯罪指控。反对党工党指出，每当保守党爆出性丑闻，约翰逊作为党首，不是装聋作哑就是极力辩护。

5月举行的地方议会选举中，保守党丢失500个席位和对11个地方议会的控制权，约翰逊丑闻缠身备受指责。为平息党内怒气和倒阁风浪，保守党下院议员团于6月6日组织信任投票，约翰逊有惊无险度过难关。依惯例，信任投票后一年里不再举行，约翰逊本可安然领导政府一年，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时间仅过了一个月，事态竟然发生重大逆转。

压垮约翰逊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负责保守党议员纪律的“副党鞭”（whip）克里斯·平彻。“党鞭”是保守党内最重要和出镜率最高的职位，只因忠诚于约翰逊而被委以重任。平彻2019年夏季被任命为外交部国务大臣后，就有多人指认他行为不端。就任“副党鞭”后，媒体随即爆出平彻身背多项罪名，特别是有数宗性侵案件还在经由司法审理。即使如此，平彻仍毫不收敛，被爆在一间俱乐部活动中“因不胜酒力”导致旧疾复发，猥亵了两名男子。铺天盖地的“往昔追溯”和“猥亵门”使上任不到4个月的“副党鞭”无法招架，只能于6月30日提出辞职。问题来了：约翰逊是否对平彻的过往有所了解？先是说毫无所知，为何又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说对媒体批评的一些内容知晓。事态迅速发酵，数日内便凝结成对约翰逊任期内所有丑闻的一句提问：不论是“猥亵门”还是“派对门”抑或“贪腐门”，约翰逊为何总要先撒谎说毫无所知，被逼无奈后才说他知道并“承担责任”，最终却百般抵赖和逃避责任？。

平彻辞职引发英国政坛一场极具戏剧性的大地震。7月5日，卫生大臣赛义德·贾维德和财政大臣里希·苏纳克相继辞职，原因是对首相约翰逊丧失信心。苏纳克在辞呈中表示：“公众期望政府能够正确、称职和认真地管理国家。我相信这些标准并确信应该为之奋斗。我们的国家现正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这就是我辞职的原因。”7月5日晚，纳迪姆·扎哈维被任命为财政大臣并被要求于次日一早便去财政部就任。扎哈维接受任命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求约翰逊立即辞职。扎哈维发表推文：“形势太糟糕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你本人也为了保守党，更为了国家，你应该做的事，就是马上离开。”扎哈维发表推文的同时，已有53名内阁成员和重要官员辞职。

约翰逊业已陷入极度孤立，但仍在为延续政治生命而拼力缠斗。7月6日在议会回答咨询时仍坚称不会辞职，“必须完成选民交付的任期”。面对要求辞职的强大呼声，约翰逊排除提前大选的可能性。“我们还要为选民服务，解决当前面临的重大问题，政治领导人不能专注于选举。”声言还会以战斗者的姿态在议会为政府辩护，“继续完成选民托付的重大任务”。

约翰逊内阁共有122人，包括各位大臣（部长）、部长级代表、国务秘书以及在政府中担任不同职务的议员等。24小时里如雪崩般的内阁辞职浪潮，以及近几个月来的系列丑闻相继爆发，约翰逊的权威受到削弱，地位极度脆弱。英格兰和威尔士总检查官苏爱拉·布拉弗曼要求约翰逊辞职并称她本人希望继任保守党领袖并担任首相，成为首位竞争者，随后便有多位竞争者亮相。

民调显示56%的受访者希望任命代首相，77%的受访者希望约翰逊辞职。《泰晤士报》文章标题为《该换人了》，卫报文章《他算完了》，《每日记录报》文章《史上最糟糕首相》，《每日电讯报》文章《真见鬼了？》

7日下午的内阁会议后，约翰逊说“新年度财政预算等重大决策事项将由继任者提出”，俨然一副“甩手掌柜”形态，“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反对党工党和保守党大佬均表示约翰逊已彻底丧失民意，应立即任命代理首相管理国家。前首相梅杰认为约翰逊担任首相“为时太久已毫无必要”，留任“实为不妥且行不通”，工党领导人斯塔默说“英国需要的不是保守党更换党魁，而是一个全新的政府”。

约翰逊的政治生涯业已划上句号。约翰逊费尽心机谋得首相职位且极为恋栈，面对强大的党内辞职压力，高呼：“国家正处于全面危机之中，首相绝不能离职，而是要坚守。”一生都在豪赌的约翰逊终于谋取了首相职位，赌输之后只能黯然下台。法国媒体评称，约翰逊执政两年来只有一个特色：丑闻不绝于途，一步一个丑闻。约翰逊2019年上台以来，英国并非只经历过一场危机，而是持续不断的“丑闻海啸”，因之被戏称为“丑闻制造机”，现则成为“全面危机的看守人”，不需要再穷尽心力地向公众和党内辩解层出不穷的丑闻以求解脱，当然前提是不再闹出丑闻。约翰逊离职后，“秋后算账”便会接踵而至，免不了官司缠身。不只难以青史留名，更可能是“青史留恶名”。

国际社会对约翰逊辞职并不感到意外，消息传出后反应寥寥。只有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社交媒体发文，称约翰逊辞职的消息让所有乌克兰人“感到难过”，乌克兰和英国“永远是真正的朋友和坚定的盟友”。乌总统府公报称感谢约翰逊在乌最困难时期给予的支持。欧盟委员会则拒绝公开发表评论，仍希望缓和对英关系，认为双方在北爱地位等问题上的谈判将会顺利得多。爱尔兰总理米歇尔·马丁把约翰逊离职称为两国关系“重回真正的伙伴关系和相互尊重的良机”。时任欧盟脱欧谈判代表的巴尼耶则直述胸襟：“约翰逊离职为欧英关系打开了新篇章。”曾负责统筹英国脱欧事务的欧盟议会议员伏思达说：“约翰逊主导的英国脱欧，使欧盟与英国的关系遭受重创。事情以后只会变得更好”。

英国脱欧拖疲了欧盟，拖弱了英国，拖垮了卡梅伦、特蕾莎·梅和约翰逊三任首相和三届政府。约翰逊已遭彻底抛弃，随时可能下台。但不论谁接管这个烂摊子，都难有回天之力。政客各为自己打算，党内派系争斗日趋激烈。经济凋敝和物价飞涨导致民怨沸腾，北爱已与本土形成事实上的分裂状态，苏格兰已提出举行独立公投，威尔士分离倾向加剧。分析称政府缺乏明晰战略，不断出现重大政策性失误，疫情和经济危机使政府债务飙升至GDP的90%以上，下任首相发展经济空间极为有限。很多英国人将陷入生活困境。约翰逊导演英国脱欧以来的诸多现象及深远后果，有可能使英国陷入长期动荡，成为国际局势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一个重要侧面。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欧洲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