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5日，美英澳首脑视频峰会决定共组“奥库斯”（AUKUS）新三边安全联盟，第一个动作就是放弃2016年澳大利亚与法国签署的12艘潜艇建造合同，改由美英为澳建造“更加适合需要”的核潜艇。法国媒体报道，法澳潜艇合同总额为560亿欧元（900亿澳元），由法国造船公司瑟堡船厂负责建造，将创造500个就业机会。“世纪潜艇合同”使法澳关系持续热络，马克龙先后4次访澳，2018年访澳时达成加强与澳军事合作的协议，后提出“巴黎-德里-堪培拉新平衡力量核心”的构想，希图以“印太唯一西方大国”的身份在美国“印太战略”中发挥特殊作用。法国对潜艇合同被单方面撕毁深感震惊和愤怒，当即召回驻美澳两国大使“回国述职”，取消定于9月17日的庆祝切萨皮克湾海战240周年大型招待会。法国本想通过庆祝这场对美国独立战争具有决定性影响的海战，说明法美盟友关系的“悠久历史”，进一步拉近与美关系。随后，法国宣布取消与英国的双边防长会晤。勒德里昂外长对“被从背后捅了一刀”而不得不做出强烈反应，召回大使“说明了危机的严重性”。

美国从阿富汗溃败式单方面撤军，再次在盟国间激起“美国靠不住”的大讨论，欧洲盟国被抛弃的感觉最为强烈，有关战略自主的讨论再起。在美英澳三国峰会的同时，欧盟理事会主席冯德莱恩在欧洲议会发表年度盟情咨文，认为美国单方面撤军使欧盟重新思考战略自主问题。2022年上半年法国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将主持召开欧盟防务会议，落实建立拥兵5000人的欧洲快反部队。冯德莱恩强调，欧盟虽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力量，却因缺少政治意愿而无法转化成能力。“如果我们树立政治意愿，就可以在欧盟层面做很多事情。”

冯德莱恩在欧洲议会演讲话音未落，便传过来了美英澳新三边安全联盟成立和法澳潜艇合同遭废弃的消息。法国因再次被抛弃而“极度痛苦”。

法国是世界军火出口大国，但每每被“最亲密盟友”美国抢走已到嘴边的肥肉。2010年，法国与俄罗斯签署建造4艘“西北风”两栖攻击舰合同，分别在法俄各建造两艘。2014年乌克兰危机后，法国在美国的强大压力下不得不“忍痛”放弃，还向俄赔偿毁约金。法国2013年与加拿大的装甲车合同被美国撬走，2018年与波兰的直升机合同让位于美国。2019年，瑞士军机采购招标，法国“阵风”战机中标，但2021年6月发布的最终结果却是美国F-35A。冷战后美国强行推进北约东扩，美国军事装备在中东欧一统天下，法国军火根本插不进去。独立的防务体系和武器系统，是法国得以成为世界大国的重要依靠力量。数十年来，法国一直力主建立欧洲独立防务。英国脱欧后，马克龙提议把法国核威慑力量纳入欧洲防务体系，占领欧洲军火市场的考量是居政治因素之后的第二位。法国同印度的战机交易谈判已进行数年，志在必得，不过极有可能又被美国抢走。

拜登就任后，改善与欧洲传统盟国关系是美国重返国际舞台的重头戏，对此欧盟持欢迎立场。拜登赴欧出席G7、北约和美欧三大峰会，宣布中止从德国撤军和对德俄北溪2天然气管道的制裁。拜登给欧盟国家的第一个电话打给马克龙，第一个在白宫接待的欧盟国家领导人是默克尔，欧盟两巨头都有了面子。美欧关系气氛得以恢复。谁知好景不长，美国反复对欧洲各国领导人实施全面监听的丑闻再度曝光，舆论哗然，法德等国要求美国做出解释。美国入侵阿富汗时呼朋唤友拉上北约及日澳等近40个国家，溃败式撤军时撇下盟友一走了之，引发“美国不可靠”的大讨论，欧盟战略自主再度成为热门话题。紧接着，“世纪合同”被美国釜底抽薪般抢走，法国在忍无可忍之后“勃然大怒”实属情理中事。

法国召回大使在与美澳关系史上没有先例。1995年，澳因反对法国恢复在太平洋地区核试验而召回驻法大使。法方反问：澳声称永不拥核（包括永不建造核电站）却要建造核潜艇，严重破坏国际反核扩散努力，创下恶劣先例，作何解释？法国已启动向澳大利亚索赔程序。勒德里昂外长指出，美国撒谎，欺骗，蔑视法国的盟国地位，双方信任关系“业已断绝”，法国被“出卖”了，因而导致严重危机。在谈到尚未召回驻英大使时说，“法国了解英国长期以来的投机心态”，暗喻英国脱欧闹剧。

法国做出强烈反应后，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重申与法国的深厚友谊，“仍是有价值的盟国”，对法决定表示遗憾，同时申辩说对法国潜艇生意始终存在“深刻的保留”，澳只是从自身利益出发做出购买美国核潜艇决定的。拜登和布林肯坚持认为法美仍是“最悠久和最忠实的盟友”，拜登希望与马克龙尽快通话解决分歧，但法国并不买账。勒德里昂外长说，“没有这么粗暴对待盟国的，这么不可预测的”。“美国重新界定自身的根本利益，放弃了在世界范围内的许多义务”，“不能不使人对真正联盟的含义生疑”。法与美澳分歧并非贸易和商务危机，而是战略危机。勒德里昂强调，此事将对北约新战略概念的制定进程产生影响。

法国左翼、右翼总统候选人梅朗松和佩克莱斯女士，以及极右翼国民联盟主席巴尔德拉，异口同声地提出法国应该退出北约。

欧盟理事会主席米歇尔和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分别与马克龙总统通话，认为美国废除法澳军售协议是没有真诚对待盟国和不可接受的，欧洲国家需要加强欧盟的国际行动能力。比利时外相威尔梅斯女士称之为“世界范围内的惊雷”，欧盟需在跨大西洋关系中更多发声。

9月21日，勒德里昂外长赴纽约出席联大会议并发表演讲。马克龙总统为避免与拜登相遇而改变初衷。勒德里昂外长原定于就阿富汗局势发声，现决定同时利用联大讲坛表达法国对美澳关系的愤怒和失望。法国本以为特朗普时代远去了，孰知拜登仍是“不发推文”的特朗普，“现实促使我们进行长期思考”。盟友关系是要透明，要可预测，需要解释和对话，不能捉迷藏，“一切都需要明晰化”。

欧盟舆论指出，法美关系史上最严重的外交危机在联合国大会的走廊里上演。欧盟成员国对待美国的立场虽然有异，但在关键时刻显示欧盟团结的传统再次显现。美欧不会分道扬镳，欧盟从属于美国的地位不会改变，法国也不会寄希望于欧盟各国一致谴责美国。但美欧矛盾和分歧再次公开化，短时间难以化解。欧盟安全与外交政策代表博雷利发表声明：“欧盟外长集体的声音本身已是一个重大事件。”

拜登虽然在联大讲演中重提应对新冠疫情和气候变化，以及在不进行冷战的前提下与中国对抗，都不会引起太多注意了。一切都被新建立的美澳英三边安全机制所冲淡。法国认为，不少欧盟国家都对美不满。不只是法澳之间的分歧，而是盟友间的信任中断了，同时也是各国在印太战略上的立场协调中断了。法国要求在讨论北约战略概念时讨论此事，同时在欧盟战略自主的框架下讨论此事。勒德里昂外长指出，法国不赞成美国对抗中国的政策，将另辟蹊径。

冷战结束30年来的历史一再证明，美国独断专行的霸道作风行不通，美国独霸世界的美梦不可能实现。美国控制世界的能力和国际影响力日趋衰落已是不争的事实，以世界之大，矛盾之多，关系之繁，多元世界和多极世界正在日益成为现实。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欧洲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