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和五家欧洲能源公司达成协议，修建总长1230公里的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这条管道与2012年投入运营的北溪-1管道并行，年输气量为550亿立方米。

北溪-2项目命运多舛。当时的奥巴马政府表示坚决反对，认为该项目是俄罗斯的地缘战略项目，欧盟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将会加强，危害欧洲的能源安全。美方反对该项目建设还有另一层意思，即旨在挤占俄天然气在欧洲能源市场的份额，借此向欧洲国家兜售更多美国高价页岩气。不过，奥巴马政府的反对只是停留在口头上，并没有见诸于行动。

作为俄天然气过境国，乌克兰和波兰也表示反对，声称此举将使过境乌克兰进口俄罗斯天然气逐渐变得多余，乌克兰在欧洲的政治和安全地位将会下降。

莫斯科提出建设北溪-2项目的目的是，俄罗斯需要重新布局输欧天然气管道。过去俄罗斯输欧天然气主要通过乌克兰，但由于俄乌在过境天然气和售乌天然气价格上谈不拢，2006年和2009年先后两度发生“断气”现象，导致多个欧盟国家在寒冬中无法获得天然气供暖。该项目是俄罗斯调整欧洲输欧天然气管道布局的重要一环。德国力挺北溪-2项目，认为这是一个“商业项目”，将实现产需直接对接，摆脱天然气过境国钳制。

2019年底，特朗普政府对北溪-2管道铺设船只实施制裁，承担此项工作的瑞士船舶闻讯即停止合同，管道建设在距离完工仅100英里的地方戛然而止。作为回应，俄罗斯紧急调派停泊在远东港口的管道铺设船驰援施工现场。普京向公众保证，该项目管道铺设工作将在没有国际援助的情况下完成，不过要推迟“几个月”。

对于所有参与北溪-2项目的德国公司和实体，特朗普政府威胁也要进行制裁，施压德国停止该项目。但德国不为所动，加之军费分摊、贸易、欧洲一体化等问题困扰，德美关系严重恶化。

拜登总统上台时，北溪-2项目99%已完工。为修复美德关系，拉拢德国联合制华，今年5月美国宣布豁免对德国制裁，同时两国磋商如何阻止俄罗斯利用天然气，打击乌克兰的具体安排。6月，为拜登和俄罗斯总统普京日内瓦会晤营造氛围，美国又宣布豁免北溪-2相关俄罗斯实体和个人的制裁。7月，德国总理默克尔访美国时，双方宣布就该项目达成协议。

根据协议，如果俄罗斯试图将能源作为武器或对乌克兰“进一步侵略”，德国将采取行动并在欧洲层面敦促实施包括制裁在内的有效措施，并限制俄罗斯向欧洲出口能源；德国承诺利用一切方式促成俄乌两国将天然气过境协议延长十年；德国承诺建立和管理“乌克兰绿色基金”，向该基金提供1.75亿美元资金，以支持乌克兰能源转型。

美德协议，几家欢喜几家愁。德国对此表示，“让人松了口气”。俄总统普京则表示，该项目有利于巩固德国与欧盟能源安全。而乌克兰政府表示失望和愤怒。乌克兰和波兰外长在联合声明中表示：“不幸的是，迄今为止关于弥补由此造成的安全赤字提议，并不能认为足以有效地限制北溪-2造成的威胁。”美国两党议员也对该协议表示困惑和不安，对拜登政府发起猛烈抨击。共和党人指责拜登拱手给普京送去“胜利”的大礼，民主党议员对这项协议也多有微词，只是使用较为和缓的外交语言而已。

为安抚乌克兰的不满，拜登将于本月底在白宫会见泽连斯基总统，可以预计，此次会晤并不会完全消除美乌因美德协议而产生的隔阂。

北溪-2项目一波三折，最后以美国让步而告终，该项目是美国霸权衰落的缩影。

首先，美国控制盟国的能力下降。反对并阻止北溪-2项目是美国民主和共和两党的共识。尽管美国一再向德国施压停止该项目，但德国就是顶着不从，坚持要将该项目进行到底。双方展开剧烈的博弈。最后，以美国妥协，德国胜利而收场。这种情况在国际舞台上并不多见。足见，在关键时刻，现在美国盟国越来越多地把自己的利益置于同盟关系之上，而不是象过去，以牺牲自己的利益服从盟主美国的利益。

其次，美国政策顾此失彼，按下葫芦浮起瓢。美德协议迎合了德国的诉求，但得罪了乌克兰、波兰等中东欧国家。拜登政府与这些国家的蜜月期骤然而止。美国管理同盟体系能力已大不如前。

再次，美国阻止北溪-2项目施工失败。作为美国天然气出口的主要竞争对手，该项目对美国天然气出口欧洲市场构成严重威胁。美国必欲除之而后快，祭出制裁大棒，但俄罗斯施工进展的速度跑赢了美国制裁出台的速度，美国计划落空，凸显美国行政能力衰退。

最后，美国政治极化损害美国治理效率和对外形象。为表达对拜登政府豁免俄德制裁的不满，共和党参议员克鲁兹单枪匹马，搁置了拜登政府60多名国务院高级职位的提名审议，包括驻墨西哥、阿尔及利亚、喀麦隆、越南大使等，以及主管能源和环境问题的副国务卿和主管地区事务、外交安全、情报和研究、国际执法、领事事务助理国务卿等。克鲁兹放言，“根据联邦法律要求，一旦他们（拜登政府）对北溪-2实施制裁，我就解除禁令。”由此可见，美国真正的威胁既不是俄罗斯，也不是中国，而是来自美国国内的政治极化等严重的政治经济社会矛盾。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