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法国为首的西非萨赫勒地区反恐联盟成立至今已整整八年，但成果并不彰显，且有难以为继之虞。法国总统马克龙与萨赫勒五国集团领导人2月15日和16日在乍得首都恩贾梅纳举行线上峰会，讨论当地反恐形势。舆论普遍预测，马克龙会有重大宣布，然而马克龙在会后的记者会上表示，法国“不会立即调整”在这个地区的军事部署。面对萨赫勒地区形势的复杂化和反恐难以破局，马克龙的这一决定显示了法国军队在萨赫勒地区进退两难的处境。

早在去年年初，马克龙决定再次向萨赫勒地区增派600名士兵时，就传出法国正在考虑从这个地区撤军，增派少量士兵只是大举撤军前“以进为退”的惯常做法。此后有关法国将对这个地区“新月形沙丘”军事部署进行调整的消息不断传出，有消息说，马克龙很可能在今年2月份在恩贾梅纳举行的法国和萨赫勒5国领导人峰会上做出有关撤军或部分撤军的重大宣布。萨赫勒5国，即马里、毛里塔尼亚、尼日尔、布基纳法索和乍得，对法国可能撤军十分敏感，5国领导人曾先后来巴黎与马克龙磋商，希望马克龙对此慎重做出决定。因此，恩贾梅纳峰会前夕，爱丽舍宫传出风声说，一切都会在最后一刻发生变化。果然，马克龙在会后宣布了“不会立即调整”军事部署的决定。

这次峰会上传出的唯一的积极信息是乍得决定向“三国交界区”派兵1200人。“三国交界区”指马里、尼日尔和布基纳法索三国交界地区，是国际恐怖组织集结和行动最活跃的地区，也是反恐行动的重点地区。而乍得军队在非洲被誉为是最能打仗的军队。

恐怖组织在萨赫勒地区集结

法国同萨赫勒5国结成反恐联盟要从2012年马里政局发生变化说起。2012年3月，西非国家马里发生军事政变，杜尔政权被推翻。受到军事政变的影响，马里北方大部地区被极端宗教组织和武装势力占领，对马里周边地区构成安全威胁。接着，盘踞马里北部的武装势力展开南下攻势，直逼首都巴马科。2013年1月10日法国政府应马方要求决定直接军事干预，两天之后法国“阵风”战机和军用直升机对马里的恐怖主义武装据点展开轰炸袭击。随后，法国地面部队也开进马里，直接参与打击行动。这场代号为“薮猫”的军事行动持续数月，阻止了恐怖势力的南下企图，同时在北部山区武装分子老巢开展清剿行动。

法国的干预行动虽然有效，但并未彻底扭转马里北部的安全形势。当地的恐怖分子或隐藏下来，或流窜到边境地区，在马里、尼日尔和布基纳法索三国交界地区集结下来，不断制造恐袭事件。此外，从叙利亚和伊拉克以及利比亚转移的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则通过乍得进入萨赫勒东部，不断向西扩散，于是整个萨赫勒的狭长地带成为伊斯兰国和当地恐怖分子频繁活跃的地区。

萨赫勒地区组建反恐联盟

萨赫勒地区是横穿非洲北部的一条狭长地带，沿着撒哈拉沙漠南部边缘，西起塞内加尔北部和毛里塔尼亚南部，向东经过马里中部、阿尔及利亚南端、布基纳法索北部、尼日尔南部、尼日利亚北部，经过乍得中部一直延伸到苏丹和非洲东岸的厄里特尼亚。法国同这个地区讲法语国家保持传统特殊关系，因而萨赫勒地区安全直接关系法国的战略利益。为此，法国决定与萨赫勒地区5国建立“反恐联盟”，以法国军队为核心、展开代号为“新月形沙丘”行动，以打击国际恐怖主义势力。

“新月形沙丘”行动于2014年8月正式启动，法国决定重新调整在当地的军事部署，即把在马里的“薮猫”行动的反恐机制，扩大到整个萨赫勒地区。“薮猫”行动与早在1986年法国在乍得实施的“食雀鹰”行动合并起来，原来设在巴马科的反恐军事行动指挥部转移到乍得首都恩贾梅纳。此外，基地设在尼日尔首都尼亚美机场的无人机侦查行动总以及法国驻扎在布基纳法索首都瓦加杜古的特种部队行动也归并于这个行动指挥体系之中。法国军队同马里、毛里塔尼亚、尼日尔、布基纳法索和乍得等萨赫勒地区5个国家的军队协同作战，共同打击国际恐怖主义活动。法国投入“新月形沙丘”的军力不断增加，去年1月马克龙在同萨赫勒5国领导人举行波城峰会上宣布再次增兵600人后，法国调动的总兵力达到5100人。这是法国在海外展开的最大的军事行动。

“新月形沙丘”毁誉参半

“新月形沙丘”行动展开至今长达8年之久，在打击恐怖主义行动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果。据法国参议院国防委员会主席克里斯蒂安.冈蓬最近透露，仅2020年就有1300至1500名恐怖分子被消灭。最为突出的是2020年6月3日法国军队在马里北部的一次军事行动中，击毙了基地组织北非分支“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AQMI）头目阿卜杜勒-马利克·德鲁克德勒。去年5月19日法国军队对这一地区的另一个极端组织“大撒哈拉伊斯兰国”（EIGS，伊斯兰国在撒哈拉地区的分支）展开军事行动，法国军队抓获了该组织的重要头目穆罕默德·穆拉比特。

德鲁克德勒等人之死是萨赫勒地区反恐行动的重要成果，同时也要看到8年来国际恐怖势力并没有遭到根本性打击，恐怖活动依然猖獗。2019年，极端分子袭击了尼日尔西部靠近马里边界的一个军营，造成至少70名士兵死亡，30人失踪。攻击发生在艾特军营地区，据称攻击者以10人一组的小团体包围该营地。“伊斯兰国”恐怖组织声称对这次袭击负责。这是尼日尔遭受的最惨重的袭击事件。自2015年以来，法国士兵遭遇袭击时有发生，2020年12月28日和2021年1月2日法国在马里驻军两次遭到恐怖袭击，5名士兵身亡。至此法国在“新月形沙丘”行动中的死亡人数突破了50人。每当法国士兵在当地遇袭阵亡都会在法国国内引发巨大震惊和悲痛，不满情绪也逐步强烈。

质疑“新月形沙丘”之声四起

由此可以看出，恐怖组织非但没有得到有效控制，而且还有不断扩大和蔓延的趋势。然而，对“新月形沙丘”提出质疑的声音却日益高涨，特别是今年1月份发生的“误炸事件”更加激起了当地舆论和民众的强烈不满。1月3日，法国空军出动一架幻影2000型战机向盘踞在马里布恩提小镇的圣战分子聚集地投下3枚炸弹，法国军方说，30多名武装分子被消灭。但是当地舆论说，遭到轰炸的不是武装分子，而是这个小镇平民举行的一场婚礼。这起“误炸”事件在法国国内和马里引起强烈反应，法国国防部公布了这起行动的GPS卫星定位和有关图片以澄清事实真相，但无济于事，国内外早就对法国军队在实施反恐行动中滥杀无辜产生不满，这起“误炸”事件成为抗议浪潮的导火索，法国在西非地区的形象受到极大的损害。在当地舆论和民众眼中，法国的反恐部队成为不受欢迎的“占领军”。

马里驻法国大使迪亚罗去年在法国参议院发表讲话时强烈批评参加“新月形沙丘”的法国外籍军团，他说，“在马里并没有反法的情绪，但某些时候民众对法国军队的确有不满。人们不满耗费如此多人力和资金（反恐）却没有取得希望的效果，而且伤亡惨重。我要坦率地说，法国驻军中的外籍军团的确是个问题。”这位大使的话震动了法国朝野上下，引起官方强烈不满。第二天马里政府就召回了这位讲真话的大使，以平息事端。

对于法国在萨赫勒地区持续了8年的反恐行动，法国国内舆论的态度也发生巨大转变。根据《观点》杂志2013年所做的民意调查，国内对法国在马里行动的支持率达到73%；到了2019年（这一年法国士兵连续遭袭击），支持率降到58%；今年1月的民调显示，反对者超过半数，达到51%。

“国际化”和“萨赫勒化”

总体来看，法国国内外的舆论和民意对“新月形沙丘”质疑声音越来越高涨，而国内的经济低迷形势和财政窘迫状况也难以无限期支撑这一行动，这就迫使马克龙对其前任奥朗德制定的这一反恐战略进行反思，做出调整。今年1月，马克龙曾表示，要对这一部署做出调整。他的计划是对萨赫勒地区的反恐实施是“国际化”和“萨赫勒化”，以便缩减法国军队的介入力度。

“国际化”就是推动欧盟积极参与反恐行动，目前欧盟已经组建了代号为Takuba的特种部队，爱沙尼亚、捷克和瑞典的数百名军人已经参加了这支部队，但是大多数欧盟国家依然观望并不积极，而德国则明确拒绝参加。

“萨赫勒化”则是促使这个地区有关国家的军队提高战斗能力，承担起反恐的任务，而由法国和欧盟提供军队训练和装备。在这次恩贾梅纳峰会上，乍得决定派出1200人参加“新月形沙丘”行动，正是"萨赫勒化"的体现。

显然这两项计划整体上在短时间难以实现，而法国一旦停止或削减在当地的军事介入，国际恐怖势力势必在西非地区卷土重来，招致历时8年的努力前功尽弃。这就是马克龙决心调整在萨赫勒地区的军事部署，却又不得不在恩贾梅纳峰会上宣布“不会立即调整”的原因。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新华社世界问题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