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朝鲜拥核固化”，就是指朝鲜的实质拥核状态持续深化和不断走向固定的过程。这一过程一旦完成，那就意味着半岛无核化彻底失败。

现在朝鲜拥核是否已经固化？还没有。因为半岛无核化的大势和国际环境没有改变，朝美通过对话解决问题的战略意向没有改变。无论从政策宣示还是实际作为来看，朝美目前都还没放弃对话意愿和脱离“政治解决”轨道，实现半岛无核化目标的机会之窗仍未关死。

严峻的事实是，朝核问题拖了30年，丧失了很多解决机会，逐步埋下了朝鲜拥核走向“固化”的根苗；当前，这一趋势愈加严重地显现出来。如果掉以轻心，不采取有效措施加以阻止和扭转，朝鲜拥核“固化”的一天难说不会降临，这对半岛、地区及区内有关各国都是极大不幸，给朝美带来的也绝不会是福音。

一、“朝鲜拥核固化”趋势显现是不争的事实

“朝鲜拥核固化”趋势是朝美围绕半岛无核化斗争状态的外在表现和阶段性结果，反映出朝美角力在一步步越过“平衡点”，发生攻守地位转换，形势逐渐向有利于朝鲜拥核的方向演进。朝方决心坚定执着、力量高度集中、战略战术运用讲究，美方及国际社会则完全不在状态、表现十分不堪，是造成这一趋势的主要动因。支持“朝鲜拥核固化”论的根据比比皆是，稍举几例即足以说明。

其一，朝美首脑会谈失败暴露了双方的深层次矛盾，破镜难以重圆。河内“金特会”无果而终以后，尽管双方采取互致亲笔信示好、板门店“闪电会面”等步骤，朝方高调示强之余保留了对美派送实为战略武器试验一类的“圣诞礼物”，并由金与正出面发表讲话，既提出“改变对话主题和方式”的严苛条件，也抛出索求美国独立纪念日庆典活动录像碟片的友好彩球。但是，由于美国无意解决改变对朝敌视政策的“根本问题”，双方对话就像捅破了的气球，再也无法重上天空。接下来，特朗普的重点转向内政和最紧迫的国际难题，对半岛则实行“局势管控”；朝方在“以压促变”同时静观动向，开始积极“另谋新路”。朝美对话由此陷入终点不明的僵持，朝核问题的解决进程随之停摆。对话一旦停止，重启极为艰难。

其二，拜登要对特朗普对朝政策“全面审查”，在此基础上提出“新战略”，但前景很不明朗。拜登上位三天就正式表态要“尽快处理朝核问题”，重视程度可见一斑。但朝核问题极其复杂，政策审查和新战略制定工程繁复；并且美国国内议题堆积如山、十分棘手，很难迅速理出头绪。种种因素决定了拜登对朝新政何时出台难定，时间延滞的可能性不能排除。

即使拜登政府对朝“新战略”出台，朝方能否接受和给予肯定呼应存在很大疑问。朝方要求美方彻底放弃对朝敌视政策，但现实地看，拜登政府对朝政策基调恐难摆脱“制裁”“遏制”的老套。白宫发言人1月22日指出，拜登认为朝核“对世界和平与安全构成严重威胁，遏制朝鲜有着生死攸关的利害关系”。31日，新任国务卿布林肯回答媒体提问时提及，将对朝鲜采取“追加制裁与外交鼓励”两手政策，他还强调要加强与伙伴同盟的协调合作。另外，白宫官员的嘴里还不断蹦出“CVID”（完全、可验证、不可逆）的字眼。如果拜登行将推出的“新战略”还是这样“炒冷饭”，那就很难引起朝方兴趣，朝美对话僵局恐怕仍将继续下去。

其三，朝鲜恣意炫耀核武力并彰显跻身“一流核强国”的雄心，无助于无核化对话重启。金正恩“八大”宣布，朝鲜研发“超大型氢弹”和试射“火星15型洲际弹道火箭”已获成功，核武小型轻量化、规格化和战术武器化已获长足发展，“国家核武力建设历史大业和火箭强国事业”基本完成。按照“八大”擘画的蓝图，下一步将大力推进超大型核弹及多弹头远程导弹生产、提高核武器远程精确打击能力、研发固体燃料发动机洲际弹道火箭，以及发展核潜艇、潜射核战略武器和侦查卫星等。显然，朝鲜追求的新目标是建设核武“二次报复打击能力”，提高核打击下的生存能力，以求构建适应实战要求的完整的核武体系即所谓“完美无缺的核盾牌”。一旦计划实现，就意味着朝鲜的核武装全面完成。

一般判断，朝鲜高调展示核能力和核武装决心，主要目的是威慑、吓阻外敌可能的对朝动武，同时也是为了提高谈判地位和筹码。另一方面，似乎不能排除朝鲜真抓实干推进全面核武装的可能性。因为30年来朝鲜已显示出强烈追求“拥核国家”地位的“初心”，“八大”报告披露的事实证明，即使在朝美对话期间，朝鲜的核导研发活动仍在进行。“八大”加重了国际社会对朝鲜无核化诚意的怀疑和不信，这不能不给恢复对话和无核化进程造成阻碍。

其四，随着核能力增长，朝鲜的对话地位心态、战略目标相应改变，使对话更加艰难。朝鲜自恃已是“拥核国家”，很可能借此进一步抬高对话门槛和筹码，从而加大谈判对方做出妥协让步的难度，造成谈判僵持不下、搁浅破裂或长期拖延。金正恩总书记在“八大”指示，今后朝鲜外交活动必须“与国家战略定位相适应”。有分析认为，今后在朝美对话中，朝鲜有可能以“核强国”自居，积极谋求改变对话议题，以求将无核化对话转变为“核裁军谈判”。果如此，无核化对话只能走进死胡同和陷入无限期搁置。

时至今日不少人仍然轻视朝鲜，认为朝鲜高调展示核能力无非是施展“诈术”，笔者对此存疑。既往朝核问题演变的每个阶段，贬低、无视朝鲜核导研发能力的说法从未间断，但朝鲜的核弹不但搞成了，而且越造越大；远程导弹虽然有待精致和完善，但威慑美国海外基地和盟国，甚至打到美国本土已不成问题。朝鲜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都能迈进“核门槛”，向新的“核高地”进军固然艰难坎坷，但朝鲜在推进核武装上有着非凡的决心和执着，已取得的成功更让其倍受鼓舞，因此，对朝鲜推进核武装的决心和能力决不可低估。

种种因素决定了恢复对话和推进无核化进程将十分艰巨。朝美对话难以重启，或者重启之后再度失败，形成结构性的恶性循环，那就必然导致僵持对峙局面长期化。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朝美双方无心也无力加以扭转，国际社会又不能另辟蹊径，找出更有效的办法，那么，朝鲜拥核状态长期持续、不断固化的趋势就难以避免，这绝不是杞人忧天。试想一下，如果拜登执政4年过后，仍未走出“朝鲜拥核固化”的阴影，到那时将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二、充分认识事态发展的严重危害

朝鲜拥核固化趋势长期发展，将会给半岛、本地区乃至世界都将带来巨大挑战和危险。有关国家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一是半岛问题的解决之路严重堵塞。由于解决朝核问题的门槛和难度加倍提升，通过对话政治解决的窗口将会日渐狭窄，朝鲜理论上的“有核国家”地位趋向固定，随之而来的是，实现“停和转换”、清算冷战遗产、构建半岛永久和平机制的构想被继续搁置，半岛和本地区仍将长久地在动荡不安中生存。

二是美国高压遏制朝鲜加剧紧张对立。朝鲜明确宣布其核导弹是剑指美国。朝鲜的国家体量、综合实力、核武技术及核弹头数量，与美国对比过于悬殊，不可能对美主动挑起战端，但毋庸置疑，朝鲜的核能力对美国本土、某些海外基地及盟国已经构成“现实威胁”。为加快实现“一流核强国”梦想，朝鲜将继续进行改进核导弹的试验和试射，美国必然针锋相对进行高压遏制。除了维持和强化对朝制裁，还将大力加强军事威逼，包括推行高压遏制“延伸战略”、向半岛引进更多战略武器、进行大规模联合军演等，在形势激化以及误判等情况下，难免擦枪走火，甚至不排除可能对朝进行“外科手术式”打击和发起“斩首行动”。朝鲜的安全压力有增无减，地区紧张局势将反复加剧。

三是刺激本地区的核扩散和军备竞赛。朝鲜拥核固化必然加大对日韩的刺激，促使两国主张自主拥核的声音高涨。正常情况下，美国为维持同盟体系和在本地区的独尊地位，不会容许日韩拥核，但为履行安全承诺和进行安抚，势必强化对日韩的核保护伞。朝鲜“八大”提出加快研发战术核武器的计划，是一个极为不祥的征兆。战略核武器的使命是用于威慑，只有最后关头才可能使用；战术核武器则是实战应用，它的出现将会大大降低使用核武器的门槛。因此，朝鲜如果拥有战术核武器，半岛核战争的危险不仅不会缩小，反而只能增大。一旦动用战术核武器，战争的灾难性后果难以想象。

为了应对和抵消朝鲜核武装的压力，韩日必然大力增强整体防卫态势和加快引进、研发高性能尖端常规武器，造成军备竞赛轮番升级。朝鲜“八大”以来，韩国内要求“准备核武装”和“驻韩美军部署战术核武器”的舆论抬头。韩国《2021-2025中期国防计划》提出，为应对朝鲜核威胁，5年内将投入大约2540亿美元巨资，用于建立轻型航母战斗群、研发超音速弹道导弹及巡航导弹、核动力潜艇和尖端无人机。在这样的氛围下，南北关系间建立信任和改善发展关系只能是一种善良的愿望。

四是持续加重朝鲜内外困境和不确定性。在美国持续增强武力威胁以及制裁封锁、国际孤立的环境下，朝鲜不可能拥有真正的安全，也很难集中力量解决日益紧迫的经济民生课题。在世界经济科技开放和交融发展的大势下，任何国家闭关自守，依靠自给自足式的单一“内循环”方式，都不可能发展起来，只能被越甩越远。朝鲜也不例外。

特别是，朝鲜今后将面临核能力建设和常规武器研发的双重压力。一方面必须维护核武库运转和进一步建设“完美无缺的核盾牌”，另一方面因为核弹不能使用，维护安全还得靠发展防卫产业特别是研发尖端常规武器，这样一来，势必需要源源不断地投入更多的资源，严重挤压经济科技的正常发展空间，同时也必须要求人民继续勒紧腰带过日子，长此下去，难保社会和政治稳定不受影响，前景令人担忧。

在朝鲜困境日趋深化的形势下，任何对“朝鲜拥核固化”趋势无动于衷、绥靖袒护甚至纵容支持的行为，都绝不是真的爱朝鲜、利朝鲜，而是害朝鲜、毁朝鲜，实质是把朝鲜推向绝境。从最终效果看，这与用“核枷锁”把朝鲜套牢拖垮的罪恶企图没有不同。

未来还有出路和希望吗？答案是：亡羊补牢，犹为未晚。唯一正确的道路是：有关各方必须真正从本国根本、长远利益和地区和平发展繁荣大局出发，摈弃战略私利和狭隘考量，坚持无核化和构建半岛永久和平机制的目标，秉持满足双方核心利益关切和“双轨并行”的原则，实行“一揽子磋商”、分阶段逐步实施的做法。同时，有关国家和国际社会要积极发挥建设性作用，形成推动问题解决的强大合力。

当下，确是必须采取行动扭转“朝鲜拥核固化”趋势的时候了。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