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1年卡扎菲被推翻以来，利比亚一直陷入内战之中。经过数年的厮杀，当前利比亚出现两个政权：一个是位于东部城市托布鲁克、经民选产生的议会，由卡扎菲旧将哈夫塔尔率领的利比亚国民军控制，另一个是在联合国支持下在首都的黎波里成立的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两个政权势不两立，拒绝承认对方的合法性。

种种迹象表明，利比亚已沦落为第二个叙利亚，只是两相对比，利比亚代理人战争呈现新范式，揭示世界力量对比和中东形势的新变化。

无论是利比亚政府，还是国民军，背后都有地区大国的支持。去年，国民军在俄罗斯、苏丹和乍得等国雇佣军协助下，一度兵临城下，包围了的黎波里，并威胁拿下政府军控制的整个西部地区。为了获得土耳其救援，利比亚政府情急之下，与土耳其签署了划分东地中海专属经济区边界和安全合作的协议。今年初土耳其向政府军提供空中支援、武器并从叙利亚调遣武装人员，战场局势出现逆转。政府军击退国民军长达一年的进攻，迫使后者撤退至战略重镇苏尔特。该城是国民军掌握的石油输出港，也是扼守东部地区的门户。

6月20日，埃及总统塞西发表讲话，扬言作为对土耳其支持利比亚政府的直接回击，要干预利比亚，并将苏尔特称为“红线”。塞西的讲话得到了沙特、阿联酋、巴林和约旦等亲哈夫塔尔的国家支持。利比亚议会随即发表声明指出：“埃及军队如认为我们两国的安全受到紧迫威胁，可进行干预以保护埃及和利比亚的国家安全。”接着埃及议会又批准了派兵赴利比亚执行作战任务的决定。土耳其和埃及这两个中东地区大国直接杠上了。

作为地中海沿岸国家，法国和意大利在利比亚问题上各支持一方。法国站在国民军一边。法国阻止欧盟通过决议要求国民军停止对的黎波里进攻；支持今年6月埃及发布的“开罗宣言”，该宣言旨在恢复利比亚的正常生活秩序，并对用军事手段解决危机的行为发出警告，而土耳其否认该宣言的合法性，指责法国所发挥的作用对利比亚来说是灾难性的。对于土耳其的做法，马克龙总统则反唇相讥，称“我认为，对一个声称是北约成员的国家来说，这是一种犯罪。”

意大利一方面支持政治解决利比亚问题，另一方面出于防止北非难民的进入，以及维护本国石油公司在利比亚利益，将利比亚政府视作唯一对话的伙伴。日前意大利国会批准继续延长与利比亚政府达成的难民协议，并出重金资助并训练利比亚海岸防卫队拦截搭船的难民。针对法国阻止欧盟通过有关呼吁利比亚各方保持克制的动议，意大利曾警告法国不要为了“经济和商业利益”而支持利比亚交战派别。

俄罗斯和美国这两个大国的立场耐人寻味。俄罗斯似乎对利比亚各派采取平衡政策。对国民军支持做得多，说得少，如邀请哈夫塔尔访俄、向国民军出售武器装备等。近来，俄罗斯又与土耳其组成“利比亚工作组”。看来，俄罗斯力求将自己打造成一个调停者的角色。

美国立场十分微妙。虽然美国正式承认利比亚政府，但有报道称，哈夫塔尔得到中央情报局的支持。美国似乎既不想说明自己的立场，也不希望让别人弄清其立场。然而，美军在打击利比亚“伊斯兰国”的行动中又与国民军保持着密切合作。美国在利比亚十分“低调”，基本上看不到美国的踪影，也听不到美国的动静。

利比亚政府和国民军各有其“金主”。阿拉伯国家一分为二，以对“穆斯林兄弟会”态度划线，凡赞成该会的，如卡特尔支持政府军，提供大量援助，反之如沙特、阿联酋、巴林和约旦等国家则向国民军提供经济援助或军火援助，如坦克、俄制先进防空系统等。

综上不难看出，利比亚代理人战争新范式的特点。

首先，美国“缺席”利比亚问题。美国从当年直接参与对卡扎菲政权轰炸，到承认叙利亚反对派“全国联盟”为所谓的叙利亚人民合法代表，到以白头盔捏造的“化武袭击”为借口，联合英法对叙利亚实施军事打击，再到当前利比亚问题上的“缺失”，这充分展现了美国战略收缩政策在中东地区演变的轨迹，从唱“主角”，到当“配角”，直到“退场”的“三步走”过程。

其次，俄罗斯只是众多利比亚问题参与方之一。由于对叙利亚问题投入过多，俄罗斯已没有能力和意愿，启动把主要参与方整合到一个平台的利比亚式“阿斯塔纳进程”。因此，俄罗斯在利比问题上并不占主导地位。而美国主动“靠边站”。利比亚问题或许是一个少见的没有美俄博弈的热点问题。

再次，欧洲意见不统一，法意有矛盾。法国和意大利在利比亚问题上分歧尤深，与其说是为了解决利比亚问题出现的不同看法，不如说是为了维护各自在利比亚的利益产生的不同主张，一时难以消弭。

最后，像土耳其和埃及这样的地区大国成为解决利比亚问题“主角”。土耳其和埃及在利比亚都有着重要的利益。对土耳其来说，只有拉住利比亚政府，才能为其在东地中海专属经济区开采油气资源提供合法依据。就埃及而言，利比亚是埃及的邻国，利比亚战事扩大将危及埃及安全与稳定；土耳其与利比亚政府签署的专属经济区划界协议也侵害了埃及的利益；土耳其支持“穆斯林兄弟会”，埃及政府对土耳其芥蒂颇深。现在，土埃双方各拉一支队伍，各支一派。

利比亚代理人战争新范式，诠释了美国力量下降，战略超脱，而地区大国崛起，取而代之，日益扮演热点问题主导角色的现实；中东地缘政治版图正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前驻外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