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总统马克龙和德国总理默克尔倡议下，欧盟委员会推出通过市场发债筹措总额为7500亿欧元的复苏基金计划，其中5000亿欧元将作为赠款直接拨给成员国，2500亿欧元作为贷款发放给成员国。复苏基金计划是非常时期采取的非常举措，不但反映欧盟合作应对疫情造成经济损失的团结精神，也彰显默克尔在关键时刻转变立场的果断和务实，这可谓开了历史先河。

自从2005年11月就任德国总理以来，默克尔对任何有关欧盟政治或经济一体化的议题，基本上采取避而不谈的态度。默克尔更愿意在欧盟理事会中周旋于各国领导人之间，捍卫各自国家的利益，并避开任何旨在提高欧盟委员会行政权力的努力。

尤其是在全球金融危机期间，默克尔捂紧钱袋子，坚持希腊、爱尔兰、西班牙和葡萄牙等债务国需要财政援助时，必须实施紧缩政策，执行结构改革和财政改革。这种做法并没有为默克尔赢得来自南欧国家特别是希腊的好感。但北方国家却对默克尔的政策赞赏有加，默克尔是奥地利、瑞典、丹麦、荷兰“节俭四国”事实上的领袖。

默克尔并不认同，金融危机后推动欧盟一体化的想法。尽管马克龙在过去两年中不断发出呼吁，提出诸多加强欧盟一体化的倡议，但默克尔对这些举措，一概用不吭声，或表态予以肯定、但无后续行动跟进等软钉子搪塞过去。欧盟一体化陷入停顿的困境。

然而，从疫情初期带头反对意大利等南欧国家提出的“新冠债券”，到后来联手马克龙推出复苏基金，这对默克尔来说是一个根本性的转变。默克尔过去拒绝了许多要求财政一体化的呼声，但在疫情大敌当前、复苏经济艰巨紧迫的情况下，最终打破德国长期以来固守的不举债“禁忌”，同意为成员国的投资提供资金。

7500亿欧元复苏基金，相当于欧盟国内生产总值的4%至5%。其规模几乎与美国总统奥巴马为应对2008年金融危机提出的8000亿美元财政措施规模大致相当。用默克尔的话来说，欧盟复苏基金所提供的财政支持，对“确保欧洲长期的融合力、竞争力和凝聚力”至关重要。

默克尔立场缘何大转变，主要因素有以下几点。

一是德国应有的担当。作为欧盟第一大经济体，德国是从欧盟共同市场、开放边界和单一货币中获益最多的国家。大要有大的担当，要超越本国经济利益，从欧盟经济大局出发，处理好两者的关系。取予有节，帮助他人就是帮助自己。正如默克尔所说，“帮助欧洲是德国国家利益的核心”。此外，德国可以利用今年下半年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的机会，团结和率领各国尽快就复苏基金达成一致，以便度过疫情危机、走出经济困境。

二是合作抗疫是正道。新冠疫情横扫欧洲，国家不分大小、贫富、南北，无一幸免，对各国造成的经济损失前所未有。面对生死存亡的挑战，欧洲国家不能各扫自家门前雪，必须团结合作共同应对疫情的挑战，采取非常规经济措施，确保欧洲未来的繁荣富强。如无所作为，欧洲经济复苏过程有可能进一步分裂单一市场，最终危及欧盟自身的未来。

三是重启经济维护欧盟世界一级的地位。欧盟当前是内外交困，外有单边主义、保护主义肆逆，大国博弈冲击；内有欧盟经济困难，英国脱欧与欧英新关系谈判挑战，南北和东西分歧纷扰，新冠疫情将进一步强化并加剧这些矛盾的发展。在这关键当口，欧盟如何重启经济，将决定欧盟能否巩固其在世界舞台上的一极地位。

四是历史的教训值得记取。美国从金融危机开始就实施雄心勃勃的刺激措施，结果是美国经济复苏势头强劲。反观欧洲一些国家在紧缩措施的重压之下，却遭遇了失去的十年。此次，欧盟必须另辟蹊径，避免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

五是阻止民粹主义利用疫情崛起。如果此时不采取断然措施，缓解经济衰退或失业率上升，欧洲民粹主义将利用主政者的失误，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这对德国和欧盟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

上述因素，不但促使默克尔立场发生180度大转变，也把所有成员国以及欧盟下属各机构都调动起来，投入到这场抗疫情、救经济斗争中去，形成前所未有的共同努力和团结合作的局面。除各成员国采取刺激政策，实现经济自救外，欧洲中央银行、欧洲投资银行、欧洲稳定基金以及欧盟委员会也都纷纷出台各自特别方案或行动计划，投入资金之多在欧盟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团结”、“合作”和“互助”俨然已成为当前欧盟政坛的“主旋律”。

欧盟委员会此时提出复苏基金计划，是法德轴心重启的表现。一段时间以来，法德之间龃龉不断，造成欧盟一体化失去动力。面对新冠疫情的严峻挑战，法德携手合作，抗击疫情。复苏基金的提出标志着法德轴心重启，它将继续推动欧洲一体化前进。

就复苏基金而言，这是布鲁塞尔首次有机会为整个欧洲发挥重要的经济作用。摆在桌面上的复苏基金计划，将不但有助于欧盟经济复苏，也将增进欧盟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如果该计划获得通过，将创建一个先例，为日后欧盟面对危机冲击，提供“行动剧本”。再者，此次举债融资的做法也是一次重要的试验，如果效果好，将进一步加快欧盟一体化发展的势头。

对复苏基金，“节俭四国”有不同意见，能否在本月中旬欧盟理事会获得通过，尚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但是，由于复苏基金计划还有很多细节没有敲定，依然存在妥协折中的空间，经过协商和沟通，欧盟理事会有可能就复苏基金达成一致。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前驻外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