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24日，中韩将迎来建交28周年。三十而立，两国关系目前正处在由“青年”走向“壮年”的重要时期。中韩在冷战结束的历史大背景下实现建交，两国关系迈沟坎、经风雨一路走来，取得世人惊叹的发展，结出造福两国和两国人民、贡献地区及世界和平发展的丰硕成果。

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大变局，国际关系日趋错综复杂；中韩各自状况和力量对比发生较大变化，双边关系发展的外部干扰和牵制因素明显增强；两国关系在快速发展中竞争和纠纷有所上升，某些潜在矛盾业已显现。前所未有的新冠疫情给世界带来巨大冲击，两国关系发展面临新的考验。中韩关系发是否已经到顶，继续深化发展是否还有可能？

历史已经证明，国与国关系状态的决定因素不是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不是地缘政治和军事同盟，而是两国之间根本利益的契合度。正是由于中韩国家利益契合度高，并且这种利益契合在狂风巨浪冲击、侵蚀下依然继续增长，故此，完全有理由相信，具有旺盛生命力的中韩关系，未来发展前景仍然乐观可期。

本文拟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分析。

一、“萨德”阴霾逐步消散是重要利好

中韩建交以来，两国关系在快速发展的同时，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不协调乃至对立冲突，其中发生于2016年7月的韩国部署“萨德”风波，持续时间最长，给两国关系带来的冲击最大，教训也最为深刻。

“萨德”风波的要害在于美国利用韩国对美安全依赖，以应对“朝鲜导弹威胁”为幌子，通过部署“萨德”，构建针对中、俄、朝的美、日、韩东亚导弹防御体系，打破本地区战略平衡，直接威胁中国的战略安全。中国只能坚决予以反制。

部署“萨德”严重破坏中韩政治互信，损伤两国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基础，阻碍双方战略沟通与合作。期间，双方高层战略对话趋淡，双边外交氛围变冷，新的重要安全合作交流议程受阻。如，原拟扩大的中韩军事交流2016年7月以后开始停摆，2017年8月双方没有举办年度例行的建交共同纪念活动，所带来的政治外交损失不言而喻。

“萨德”风波的负面影响集中体现在经济合作和人文交流上。据统计，风波爆发的2016年，中韩双边贸易额比上一年大幅下降8.5%，2017年韩国对华投资比前一年锐减22.3%。“萨德”风波前，两国人员往来连年达到千万人次高峰，风波后的2017年比上一年大降三分之一；两国文化领域交流合作项目连续中断，一度不断升温的“韩流”黯然失色，两国国民对对方的好感度下滑。“萨德”风波冲击之下，中韩两国的现实和长远利益都蒙受了很大损害。

另一方面，尽管“萨德”风波负面影响严重，但从总体上看，中韩关系根基没有动摇，大局没有改变。两国外交规格保持原来水平，重大外交议程仍然进行，在朝核等热点问题上保持沟通协调，重要国际、双边问题的合作仍在继续，经贸合作的主渠道和基本面得以维持，维系、加强友好合作仍然是两国民众的共同心愿。

以2017年5月文在寅当选总统为契机，两国开始着手修复双边关系并取得可喜进展。2017年10月末，韩国宣布“萨德”问题上的“三不立场”，即：“不追加部署萨德，不加入美国导弹防御体系，不发展韩、美、日军事同盟”，虽远未治本，但显示出韩方避免事态扩大和愿意解决问题的积极姿态，得到中方欢迎和呼应。这一年，中韩贸易额将近2400亿美元，增长13.5%；2018年双边货物进出口增长11.9%，达到2686.4亿美元，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成绩。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两国央行续签了中韩货币互换协议，2018年3月中韩举行自贸协定第二阶段首轮谈判，到2019年7月连续举行5轮，表明两国都有继续推进全面经贸合作的意愿。紧接着2019年12月，文在寅总统在中日韩领导人会议上提出了韩国新南方及新北方政策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实行对接的提案，标志着两国经贸合作将攀登新的台阶。种种事实表明，“萨德”阴云在逐步消散。

中韩关系能够克服“萨德”风波影响逐步恢复，根本原因在于发展两国关系顺应时代要求，符合两国和两国人民追求和平与发展利益的意愿，同时，这种关系基于深厚的文化渊源和久远的传统友好纽带，具有强盛的生命力，足以超越地缘政治藩篱的束缚。外部干扰、破坏可以得逞于一时，终究不可能成为中韩关系的主宰。

应当强调，两国坚持理性、务实态度，采取正确的危机处理方式，是双边关系转危为安的重要因素。中国在坚持原则、坚决斗争的同时，立足大局和长远，保持冷静和谨慎，做到讲究分寸、留有余地，反制火力重在政治外交施压，既击中要害、产生震动，又避免伤筋动骨，并为修复关系预留空间。这一政策和策略促进了局面转圜，产生了积极效果。

“萨德”风波是坏事，但在一定条件下能够变成好事。事件之后经过认真反思，两国从中可以汲取重要经验教训：国与国相处之道，重在切实照顾对方核心利益关切，这是政治和战略互信的基础和前提。“萨德”风波起自损伤中国战略安全，风波趋于平息则源于中国战略安全开始受到重视。今后中韩关系还有可能遭遇各种预想不到的风浪，但只要两国把“萨德”风波作为前车之鉴，牢牢守住尊重对方核心利益关切的底线，巩固政治互信的基础，就没有过不去的激流险滩。

二、“美国因素”不成其为根本性障碍

建交以来。中韩关系在克服阻力、障碍的过程中不断发展。这些阻力和障碍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双方在经济、文化等领域发生的不和谐与摩擦，如贸易不平衡、历史问题等；二是两国在安全领域的分歧以至对立和冲突。前一类问题相对难度不大，双方以大局为重，通过磋商协调，互相理解、求同存异即可得到解决；后一类问题如“萨德”则颇为艰难，。主因在于“美国因素”发挥作用。

核心问题是，美从自身私利考虑，试图将韩牢牢绑在其霸权战车上，要求韩忠于和服从美韩同盟，从骨子里排斥和反对韩国靠近中国，对中韩关系发展感到担忧和害怕，采取一切可能手段，多方进行牵制、阻绊和离间。其中最主要的做法就是在中韩之间打进“楔子”，即抓住韩国的“软肋”，利用韩维护安全的迫切需求特别是对美高度依赖，诱压结合，把韩拉上“贼船”，以此冲击、威胁中国战略安全的核心关切，分化瓦解中韩关系。

尽管如此，美国阻挡、破坏中韩关系发展的图谋不可能完全实现。外因对事物发展具有重要作用，但决定因素是内因而不是外因。推动中韩关系发展的根本动力是两国之间存在着共同利益的纽带，美国的反对和牵制，可以产生某种负面影响，但它改变不了中韩关系发展的大势。近28年来中韩关系就是在美国不断干扰破坏下发展过来的。

美国反对、牵制难以得逞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中国秉持实事求是原则，站在历史高度观察处理问题，体谅对方处境，采取原则性与包容性相结合的政策。这就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中韩关系与韩美关系非此即彼、不可两立的逻辑，使中韩关系发展的主要障碍大大减弱。

中国坚持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路线和不结盟政策，反对在别国建立军事基地和驻军，韩美同盟和美国驻军原则上也适用于这一政策。但在实践中，中国实行这一政策不是机械、僵硬的，而是尊重历史和现实，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一是中国以不称霸和不与美争霸为国家战略，不挑战美国在本地区的既得利益和军事存在。冷战结束迄今，中国从未提出过美国撤军等相关要求，就是有力证明。二是中国以历史唯物观点观察事物，相信任何事物都摆脱不了产生、发展到消亡的客观规律，韩美同盟和美国驻军是冷战的产物，历史形成的东西在条件具备时必然会历史地得到解决。半岛建立永久和平机制就是必要条件。三是中国坚持不干涉内政原则，认为决定韩美同盟存废和驻韩美军去留的行为主体是韩国。在韩国不再依赖美国保护，确实认识到那些历史遗产已成垃圾和包袱甚至有害无益的情况下，韩国国民自会作出结论。当然，如果届时韩国仍认为保持韩美同盟更有尊严、更有利，那也是韩国的权力。

中国坚定不移的原则立场是，韩美同盟和美国驻军不能针对中国，不能威胁、侵犯中国国家安全，不能破坏半岛和本地区和平稳定。违反这些基本原则和起码的正当诉求，中国就要像对待部署“萨德”一样，坚决表示反对并给予必要反制。

中国对待、处理韩美关系的政策，既体现了坚定捍卫国家安全利益和地区和平稳定的原则性和负责担当，也体现出高度的理性、务实精神及战略上的灵活和包容。中国合情合理的最低限度要求，不会产生迫使韩在中美之间“选边”的压力和损害韩基本外交路线的结果，给韩国的政策运作留下充分空间。

韩国实行“大国均衡外交”，试图平衡发展同中美的关系，即在维持、强化韩美同盟的同时，维系和推进同中国的友好合作，以实现外交、安全和经济实利“极大化”。在中美竞争的大背景下，这样做必然造成对美中外交的两难处境：过度依从美国可能得罪中国，积极结好中国又会得罪美国。中美对立升级时，韩的立场选择更加艰难。

中国清醒认识到，在中美竞争架构之下，“大国均衡外交”或是韩国可能的现实选择。由于对美严重安全依赖和美的强力牵制，韩国相当长时期内不可能对美随意“抗旨不尊”和越过“雷池”，但韩国自主意识和能力也在不断孕育和增长，这是不可抗拒的趋势。这就决定了中韩关系的双重性特征：一方面难以摆脱美国制约、限制，不可能实现全面、充分发展。建交以来，中韩安全军事领域的合作长期停滞不前，形成所谓“经热政冷”局面，就是中韩关系双重性的必然结果。

另一方面中韩关系发展之路不会被“美国因素”封死。两国关系具有强大韧性和广阔空间，只要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不断扩大和深化现有领域的合作交流关系，力争做到最好，完全可能开辟和达到新的境界。从长远看，两国关系彻底突破冷战藩篱的一天终将到来。

三、应对“后疫情时代”推动力巨大

新冠疫情严重冲击和平、发展两大主题，使半岛实现无核化、构建永久和平机制和促进区内各国发展繁荣两大目标变得愈加艰巨复杂。应对“后疫情时代”的紧迫需要，要求各国齐心合力，展开更加广泛紧密、切实有效的合作，这对中韩关系发展产生有力的推动。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实现半岛永久和平要求中韩加强合作

三次首脑会谈暴露了朝美立场的根本对立和分歧，不信任的鸿沟反被掘深。对话挫败后陷入长期停滞，疫情冲击和美国政情变化则使停滞期拉长，不确定性大大增加，无限期拖延蕴含着对话失败的因子。疫情以来美方实行“管控”政策，试图维持现状，以待后机；朝方显示忍耐克制，压抑强烈不满，但不时发出警号，危机就像暗火潜行，不知何时爆发。

进入“后疫情时代”，即使朝美对话重启，前景也未可乐观。核心问题是，朝鲜坚持合理的安全、生存和发展诉求，美国则紧抱自己的战略私利和算计，双方互不让步，形成“顶牛”。如果特朗普政府不改变霸道、自私、无诚信和不负责态度，即便对话重启，也很难带来双赢结果。

历史已经证明，没有半岛无核化，就不可能有半岛和东北亚地区和平与安宁。中韩两国作为直接利害相关者和主要当事者负有重要责任。实现半岛无核化绝不单单是朝美两家的事，现实表明，单靠朝美的力量不可能顺利实现半岛无核化目标。中韩等相关国家应当汇聚力量，加强合作，积极参与，贡献智慧和力量。

中韩两国不但共有实现半岛无核化的目标和立场，而且具有一致或比较接近的政策。双方都主张通过对话政治解决和保持半岛和平稳定；中方的“双暂停”和“双轨并行”提议得到韩方支持；中方赞成韩方“和平合作构想”并支持南北方积极发展对话与合作；双方围绕“一揽子、分阶段、同步实施”方案，立场十分接近，在对朝制裁问题上意见相通。两国已有较好合作基础，扩大无核化合作的条件颇为有利。

在“后疫情时代”，中韩两国站在历史的高度，以更加负责担当的精神，紧紧抓住半岛无核化和构建半岛永久和平机制两个核心，密切沟通协调，积极深化合作，一定会有力地推动半岛无核化进程，为半岛和地区和平稳定做出新的贡献。

二是应对衰退危机和“逆国际化”促进中韩合作

新冠疫情蔓延，给世界政治、经济、社会等各领域带来全方位巨大冲击，世界经济受害尤甚。

一是引发大衰退危机。产业企业倒闭，工人大批失业，股市连续崩盘，市场迅速萎缩，经济活动诸要素滞流甚至停流，各国景气相继进入寒冬。主流看法认为，此次经济危机堪比或超过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

二是推升“逆国际化”浪潮。疫情强化了近年出现的“逆全球化”思潮，造成全球化短期内几近陷入停滞。特朗普政府借机推波助澜，用“民族主义”阻击全球化，推动企业回归本土，大打贸易战和推动产业、科技“脱钩”。民粹主义、种族主义、排外意识等，进一步推高“逆全球化”浪潮。

从长远看，全球化的总趋势不可改变，但“逆全球化”严重打击世界经济，包括阻碍经济活动要素流动，升高贸易保护壁垒，削弱、压缩国际市场，破坏正常产业链、供应链，加剧经济衰退危机。

中韩两国首当其冲，伤害严重。今年一季度中国出现前所未有的负增长6.8%，经济下行和就业压力加大；韩国GDP环比负增长1.4%，贸易4年多以来首次出现逆差，经济不振成为执政最大短板。克服疫情冲击，迅速摆脱危机阴影，是两国共同的紧迫课题。

从长远看，维护多边主义和全球化决定两国经济发展前途。中韩经济对国际市场依赖较高，2018年两国外贸依存度分别高达33.7%和70.4%。两国实行开放型政策，经济发展得益于多边主义和经济全球化。“逆全球化”猖獗将严重打击和削弱中韩两国的经济活力和增长潜力。严峻形势迫使中韩两国必须更加紧密地携手合作，抗击逆流，维护多边主义和经济全球化。

面临疫情威胁，中韩两国以生命为重，迅即展开抗疫合作。两国心灵相通，资材互援，体制共建，信息公开，经验互鉴，取得显著效果。仅3个月时间，两国即成功阻断疫情本土传播，陆续复工复产和进入日常生活防疫，为世界各国抗疫树立了典范，也为进一步密切合作打下扎实基础。

目前中韩合作进入“防疫情”与“稳经济”并行阶段。为尽快恢复经贸往来，为复工复产提供有力保障，双方抢占机先，率先推出设置“快捷通道”的创举，为世界克服经济衰退注入信心和动力。

随着“后疫情时代”开始，中韩将进入全面拓展经贸合作新阶段，两国关系前景更为广阔。两国在抓好疫情日常防控和联防联控合作的同时，重点将转向拓展和深化经贸合作。一是合作进行防疫技术研发，加强公共卫生和非接触产业合作，保障常态化防疫需求；二是加快推进、完善中韩自贸区建设，降低关税和增进贸易投资便利，促进扩大贸易和互相投资；三是推动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与韩国“新南方政策”“新北方政策”对接，共同开辟第三方市场；四是开展信息通信、生物健康、人工智能等尖端技术领域和新基建领域的合作，增强经济可持续发展潜力；五是以构建“东亚经济共同体”为目标，加速中日韩自贸区、东盟“10＋3”建设，尽早形成区域产业链和供应链；六是加强国际舞台广泛合作，共同维护联合国、世贸和世卫组织等国际机构的权威，维护多边主义并增进国际社会团结。

两国通过上述合作，将加速克服新冠疫情冲击，迅速提振经济和实现新的飞跃，造福两国和两国人民，并为世界的和平稳定与发展做出贡献。

习近平主席2019年12月会见文在寅总统时指出：“面对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韩两国应深化和发展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照顾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推动双边关系迈上更高水平。”文在寅总统表示：“双方关系发展具有‘天时，地利’，现在再加上‘人和’，一定能开辟韩中关系的新时代”。完全有理由相信，习近平主席年内适当时候对韩国的访问，作为两国关系发展的里程碑，必将为“后疫情时代”中韩关系深化发展注入强大动力，推动两国关系再上新的台阶。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