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无悬念的“平稳”选举

与执政者决定选举时间的众议院不同，日本参议院的选举日程是固定的。参议员任期六年，每三年改选一半，选举通常在7月进行。相比之下，参议院选举对执政党来说的“操作空间”较小。因此，这次选举之前日本政界和媒体最多的猜测就是安倍政权是否会利用皇位更替之机解散众议院，进行参众两院双重选举。因为在日本政府的精心安排下，老天皇退位与新天皇登基的整个过程有条不紊、礼仪周备。内有空前的黄金周“十连休”，万民同庆、其乐融融；外有美国特朗普总统专程访日，盟友共贺、宾主尽欢。安倍政权利用各种媒体手段，把这副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场面渲染了个十足十，在日本全国上下形成了一股“令和热潮”。借着这股春风，安倍内阁支持率在5月初据共同社调查达到51.9%，为两年前森友学园丑闻发生以来的最高点。按照日本政治的惯性逻辑推断，如果自民党选择在此时解散众议院举行双重选举，很有可能谋取最佳选举结果，但安倍并没有这么做，甚至没有公开做过此类表示。

原因很简单，就是安倍和自民党预见到了这次选举的结果。一方面，他们对选举胜利充满信心。众所周知，2012年底安倍带领自民党夺回政权后，日本在野党日益式微。尽管自民党的重重丑闻让选民失望透顶，支持率一直低位徘徊，但在野党更加被公众忽视。根据日本广播协会（NHK）7月8日公布的民调显示，自民党支持率为33.4%，其他政党均不足两位数，在野党中最高的立宪民主党支持率也只有6.0%，社民党则仅为0.5%。虽是劣中选优，但自民党的确优势明显。况且在野党之间和各政党内部矛盾重重，主张各异，根本无法形成对自公执政联盟稍有威胁的联合力量。更兼日本维新会等右翼政党虽然名为在野党，但其政治主张基本与自民党无二，从其成立伊始就被称为安倍的“别动队”。如此一盘散沙、力量微弱的在野党自然无法阻挡安倍和自民党一路连胜的脚步。

另一方面，安倍等对获得2/3多数并非那么自信。“2/3”如今已经成为日本政界和公众最敏感的数字，因为这个数字代表着修改和平宪法，对日本乃至地区的未来影响深远。NHK网站关于本次参议院选举结果的网页上，最醒目的位置是执政联盟和在野党的得票数，下面就是修宪势力席位与参院2/3席位的差距，这在过去是不曾出现过的。日本人和国际观察者都很清楚，这次选举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安倍是否能在2020如期实现修宪目标。正因为如此，以安倍为代表的修宪势力和广泛存在于日本社会各界的反修宪力量都全力以赴地投入了这场关键的攻防战。安倍早早开始为选举做了各方面充分准备，包括到处为自民党候选人站台、进行街头演讲。去年7月日本通过《公职选举法》修正案，将总议席从此前的242个增加到248个，目的就是扩充修宪势力。但是，反对修宪的力量也在明显壮大。近年来日本几乎所有关于修宪的民意调查中，反对“在安倍政府下修宪”的比例都在50%以上，并逐渐提高。本次参院选举后共同社进行的最新民意调查显示，反对安倍政府修宪的占56%，支持的只占32.2%。安倍与自民党对此是有充分认识的。早在选前，自民党选举对策委员会成员就曾私下说：“如果不出意外，参院选举后修宪势力就会失去2/3的优势。”这也成了自民党大多数人的共识。

在这一预期和对国内外诸多不确定因素的考量之下，安倍和自民党选择求“稳”。放弃了具有一定冒险性的参众两院双重选举，接受失去参议院2/3优势的现实，同时坚持2020年修宪的目标，调整策略，徐图后进。

修宪策略调整效果有限

“在这次选举中修改宪法也成了主要焦点。我每次街头演讲的时候，都会问是选择推动讨论（修宪）的政党，还是选连讨论都拒绝的政党？我反复说过，这次参议院选举就是关于这个问题的。至少也要进行（修宪）讨论，这是国民的判断。”7月22日选举结果揭晓后，作为党首的安倍在自民党总部记者招待会上一开头如是说。

这个开场白让所有记者都怔了一下。他们眼中“输掉”选举的安倍在修宪问题上依然理直气壮、咄咄逼人。他表明了依然要推动修宪讨论的立场，他自认的逻辑也很清楚：没能保住2/3优势只意味着目前无法在国会启动修宪议题而已，因为自民党已经反复表明这次是关于“讨论还是不讨论”修宪的选举，既然超过半数选民都支持自民党和修宪势力，说明支持讨论修宪的是多数派，因此相当于得到了国民的授权，应该进行讨论。但他随之又话锋一转，呼吁在野各党要“正面接受这一民意”，并表示讨论的基础“不限于自民党的（修宪）方案，要进行灵活柔和的讨论”。

安倍这一态度可以概括为“虽败犹强、硬中有软”，体现了他和自民党在修宪策略上的迅速调整。首先，这是坚持修宪目标下的退而求其次，向在野党表明今后不会拘泥于自民党的修宪方案，而是争取与各党达成广泛的共识。其次，这是为了防止支持基础动摇而进行的必要表态。安倍及自民党的支持者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拥护修宪的保守力量，此次失去参议院2/3多数对他们不啻沉重打击，若不及时表明强硬立场，很可能导致其“脱粉”。

但是，无论安倍的策略如何多样，要改变在野党的态度绝非易事。对于安倍的上述表态，主要在野党的反应都比较谨慎。立宪民主党干事长福山哲郎反问：“失去2/3优势就是国民最明确的态度，执政党对此怎么看？”国民民主党党首玉木雄一郎是安倍的重点拉拢对象，他虽然表示了“可以进行‘修宪’讨论”的立场，但质疑说“自民党的九条修宪案存在问题”。而作为安倍盟友的公明党党首山口那津男居然也在电视节目中公然否定安倍的意见：“（将修宪）作为参议院选举的焦点还不成熟，根据选举结果说必须就修宪进行讨论多少有些牵强。”

错位的“优先事项”

比起在野党，广大日本国民对修宪的立场更难改变。日本宪法第96条第1款规定，修改宪法需要参众两院全体国会议员总数2/3以上赞成，国会由此提出修宪议案，然后经国民投票获半数通过方可成立。也就是说，即便此次选举修宪势力没有失去参议院2/3优势，考虑到近年来反对修宪民众一直过半的比例，要想通过国民投票这一关也难上加难。

修宪是安倍个人政治生涯的终极目标，也是日本政界多数人士的重要任务，但这并不是日本绝大多数国民的当务之急。如果看一看民意调查中不同政党支持者所关心的“优先事项”，就会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发现。自民党支持者最希望政府优先解决的事项是“年金、医疗、护理”，占45.4%；“景气与就业”次之，占38.7%；而“修改宪法”远远落在后面，只占8.4%。而修宪势力另外两大成员的公明党和日本维新会的支持者中，将修宪作为最优先事项的也只占5.4%和6.5%。至于不支持任何政党的国民，这一比例更低到2.8%。所以，安倍说优先讨论修宪是“民意”，实在难以找到根据。

实际上，目前日本国内国外都充满着迫在眉睫的“优先事项”。国内是少子老龄化带来的社会保障问题和经济复苏缓慢问题。此次参议院选举中公众讨论最多的，一是年金不足以养老，二是今年10月消费税提搞到10%后可能带来的景气恶化风险，日本央行刚刚下调了2019财年经济增速和物价走势预期。国外是美国发动贸易战等保护主义行为和全球经济缩水对日本的影响。在这样的世界性经济波动中，对外依赖严重的日本每次都受害深重。

此外，日本与中韩等东亚国家关系因历史问题几度浮沉，目前又因二战劳工问题与韩国势同水火。如果一心将修宪当作第一要务，恐怕也与地区和平稳定这个国际优先事项背道而驰。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副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