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美河内首脑会谈搁浅已三个多月，尽管双方仍表示愿意继续对话，但对话何时重启，依然十分渺茫。朝核问题堪称国际顶尖级的“老大难”，朝美为此缠斗了近30年。朝美之间毫无信任基础，一旦对话破裂，重新恢复势必难度倍增。如何解开朝美对话重启这道高难度方程式，成为国际社会面临的一道难题。

一、朝美谁都不可能单方面让步

如果朝美有一方能够放弃原有立场和预设前提，选择无条件对话，对话即可顺利重启。但客观现实决定了这种可能性为零。不但是因为朝美都害怕单方面让步可能给自己带来严重损害，更是因为双方的立场对立，难以兼容。

4月12日，金正恩委员长在施政演说中明确指出，朝美对话能否重启“完全取决于美国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和方案”，“如果美国坚持当前的做法，问题的解决将遥遥无期，而且非常危险”。他还指出，如果美国采取敌视政策，朝将“采取相应的反制措施”。金委员长阐明了朝方关于重启朝美对话的基本态度和立场，划出了一道明确的底线。

5月24日，朝外务省发言人反驳美试图向朝方转嫁责任的行为，他指出，河内会谈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美执念于完全不能实现的方法，采取了单方面、非善意的态度，即“单方面要求朝鲜解除武装”。他宣称，只要美国不改变态度和政策，“朝美对话就永远不能重启，解决核问题的前景也会随之渺茫”；对美国的敌对行为，朝将“采取相应行动”。发言人谈话贯穿了金正恩委员长施政演说的基本精神。

朝鲜用行动诠释了自己的立场。河内会谈以来，朝空前强调“自力更生”发展经济，做好了打“持久战”的思想准备。在强化朝中纽带的同时，将对俄外交提上日程，金正恩委员长访问俄与普京举行会谈，展开积极的外交运作。在金正恩委员长现场指导下，连续两次发射“不明飞行物”，美韩最近确认是“近程导弹”。6月1日，金正恩委员长视察了慈江道的多家机械工厂，据指其中包括制造弹道导弹发射装置的“二˙八综合机械厂”，该厂是2017年7月28日“火星-14”型洲际导弹的发射场地。在当前形势下安排此次活动，意图引起广泛猜测。

事实表明，朝鲜的立场坚定不可动摇。朝愿意重启对话，前提是美必须改变态度和政策。朝决心坚守底线，绝不接受任何屈辱、有害的对话。如果美不放弃对朝敌视政策，朝将针锋相对地予以反制应对。在这种情况下期望朝方单方面做出让步，无异于天方夜谭。

从美国方面看，其看法和立场与朝方完全相左，它认为河内会谈失败的主因是朝方“没有做好对话准备”，其境内至少有5处核导弹设施，而朝只打算废弃宁边、丰溪里两处。美认为，隐匿关键核设施，表明朝无意诚心采取全面无核化行动，应该转变态度和立场的应该是朝鲜，而不是美国。

随着总统选举的临近，特朗普必须更加注重“政治正确”，力避造成国内政治气候恶化。在朝核问题上，一方面要加强管控，守住朝“不进行新的核试、不试射洲际导弹”的外交成果；另一方面也要慎重行事，避免给鹰派势力提供攻击的口实。在这种情况下，对朝示弱成为禁忌，更遑论单方面对朝让步。再者，当前蓬佩奥、博尔顿等鹰派势力仍然主导对朝政策，在其强有力牵制下，特朗普即使有心采取大动作推进美朝首脑会谈，也难以展开拳脚。

美国已经蛮横霸道成性，恶习很难改变，对强大对手尚且肆意耍横玩赖，对朝鲜这样的小国更难轻易服软认错。按照美国的霸权逻辑，朝美之间没有平等对话和互利共赢，有的只能是朝拱手交出核计划。在美国看来，解决核问题时间不在朝鲜一边，朝经受不住长期高压制裁，特朗普一再声称美国“不着急”，这既是对朝的施压战术，也反映了他真实的判断和心态。这也是美不可能对朝单方面让步的重要原因。

二、朝美互作让步的可能性犹在

综上可知，朝美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委曲求全，单方面做出让步。但是，双方互作让步促成对话重启的可能性是否存在？不能完全否定。

根本原因在于：美朝双方都需要对话，不愿承受关死对话大门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这一结论恐怕没有人能够否定。不然就无法解释，朝美为何要不惜投入巨大外交资源，努力促成新加坡第一次“金特会”；同时也难以解释，为何河内会谈失败之后，双方并未放弃复谈意愿，而是继续追求举行第三次“金特会”。朝美之间围绕对话存在着利益契合，这是双方重启对话的内在原因和动力之源。

朝鲜提出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战略路线，解决核问题、放下“核包袱”成为当务之急。如果无核化进程迟滞，那就意味着安全环境建设被拖延，高强度制裁继续长期延续，这两项是朝实行新战略路线的最大瓶颈。此“关”不过，实行新战略路线势必沦为空谈，“最高权威”就会因此严重受损，最终很可能危及社会和政治稳定。这或许是朝重视朝美对话的深层次原因。

美国对解决朝核问题有患得患失的一面，但是，残酷的现实是，朝鲜核导弹对美国本土、海外基地及盟国的威胁已经现实化，再不解决恐怕连觉都睡不踏实。形势逼人，美对朝核问题不能掉以轻心。打掉朝核，是维护美在半岛和本地区战略利益的需要，也是实现“美国第一”目标的需要。通过与金正恩对话，全力贯彻美式无核化构想，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战略利益，这正是特朗普的算计。

既然朝美双方都想到达重启对话的彼岸，那么就必须解决“船和桥”的问题，也就是各自让步，达成妥协。拒不让步，绝不妥协，那就等于“毁船”、“炸桥”，让“过河”成为幻梦，结果必然重返2018年初以前那样的紧张敌对状态，这对双方都是难以承受的巨大“利损”。

从历史上看，朝美双方都曾有过向对方妥协的先例。在1968年的“普韦布洛号事件”中，由于朝方坚决有力的斗争，美国最终不得不认输，“承认错误”、“赔礼道歉”，接受没收船只武器、驱逐船员的处理，并做出“不再发生此类事件”的保证。1994年6月，在朝核危机激化，美准备对朝发起“先发制人打击”的危急时刻，朝鲜果断邀请卡特访问平壤，接受斡旋调停，化解了战争危险，并为此后双方签署《日内瓦核框架协议》创造了条件。2017年朝鲜连番进行核试和导弹试射，宣称准备用导弹“围打关岛”和进行“空中核试爆”，但面临特朗普政府的“怒与火”和看得见的动武准备，朝悄然收起了相关计划，避免了与美对头相撞。

事实证明，妥协作为外交的应有之义，对朝美也完全适用。问题不在于要不要妥协，而在于何时和以何种条件妥协。当形势发展到不妥协就会带来利益损伤、妥协则可能得到更多收获的时候，妥协就会到来。

三、朝美实行妥协的可能选择

光有妥协的可能，没有可行的路径和办法，妥协仍然不会实现。令人欣慰的是，可供朝美选择的实现妥协的方式并非不存在。这里例举一二。

一是“小妥协”—重新回到河内会谈之前双方已达成的意向性协议。

具体是：根据新加坡第一次朝美首脑会谈确定的方向和原则，朝方重申全面无核化承诺，作为阶段性措施，废弃宁边核设施和丰溪里导弹基地，并接受美方专家参加的核查验证；美方根据同步行动原则，采取“相应措施”，包括部分解除对朝制裁、同意宣布“终战宣言”、建立美朝联络代表处等。

该案相对平衡地照顾了朝美利益诉求，特别是在河内会谈准备阶段双方对此已达成基本共识，因此，重拾这一方案，既有其合理性，也有一定的可行性。

当然另一方面也要看到，美方在河内会谈中已经出尔反尔、彻底推翻了该案，重拾该案就意味着向朝鲜承认错误，这不但在国内会带来巨大压力和政治风险，在未来对朝博弈中也有丧失主导权之虞。种种原因决定了美走出这一步殊为艰难。

二是“大妥协”—双方重新制定“一揽子协议、分阶段实施、同步行动”路线图。

具体是：朝美经过充分磋商，在统一无核化概念、定义的基础上，重新制定新的无核化路线图，即：把美方的“一揽子交易”同朝方的“分阶段、同步行动”结合起来，形成“一揽子协议、分阶段实施、同步行动”的总体蓝图和实施方案。

该案明确规定无核化定义范畴、实施步骤、核查验证、善后处理等各个环节，同时也对安全保障、补偿措施和提供经济合作等“相应措施”做出具体安排。其中安全保障措施，包括确认韩美无核化、缓和军事紧张措施、朝美建交及构建永久和平机制等朝方最关心的内容。为确保协议能够得到全面履行和落实，必须建立切实有效的监督和保障机制。

这份路线图吸纳朝美各自方案的核心思想和主张，能够切实平衡地满足双方的核心关切和利益诉求，有助于消除对落实协议不确定性的担心，并由此加深信任基础。只要朝美双方真心想要实现半岛无核化和构建永久和平，就没有理由反对和拒绝实行这样的折衷方案。

我们真诚希望朝美能够通过妥协实现对话重启，推动半岛无核化尽快取得实质进展。但是，形势复杂多变，矛盾盘根错节，主导权掌握在朝美手中。我们无法判断朝美能否立足根本、把握大局，做出互作妥协、重启对话的战略决断，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朝美拒绝相互妥协，选择僵持、对抗，局势必定会加速恶化。果如此，将会再现对朝“极限施压”升级，朝恢复核试和导弹试射，形成制裁加码与对抗升级的恶性循环，以至于出现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危险局面。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研究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