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4日，利比亚军阀哈利法·哈夫塔尔麾下武装“国民军”对首都的黎波里发动进攻，名为要清除“恐怖分子”，实为要推翻民族团结政府、武力统一全国。这既是利比亚东西阵营冲突的再升级，又是对联合国威信的重大打击——民族团结政府是联合国“认证”的利比亚唯一合法政府。就在“国民军”动武前几小时，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刚刚抵达的黎波里，准备劝说利比亚国内各方参加和平会议，商议在年内举行大选等权力分配相关事宜。4月5日，古特雷斯飞赴利东部城市班加西，当面劝哈夫塔尔收手罢兵，但未获成功，只能带着“沉重心情”离开利比亚。进攻合法政府、打脸联合国秘书长，哈夫塔尔自有底气，只是他能否如愿夺下首都、武统全国、加冕为利比亚新一代强人，还存在不小变数。

外部支持日益广泛和公开

哈夫塔尔敢于动手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他的逼宫既可从外界获得强援，又不太可能遭到强力反制与惩罚。首先，哈夫塔尔得到法国、俄罗斯庇护。2014年5月，哈夫塔尔打出反恐旗帜，在班加西起兵，通过从伊斯兰武装手中夺取大片领土，逐渐成为利东部乃至全国最强大的军事领导人。法国在反恐和保护在利投资（主要集中在利东部）上有求于哈夫塔尔，将其视为稳定利比亚的希望，与之进行了密切安全合作。法国向利东部派遣了特种部队，为哈夫塔尔的军事行动提供情报乃至空袭支援，在本轮冲突中还阻止了欧盟通过要求哈夫塔尔停止进攻的声明。俄罗斯有意与哈夫塔尔扩大军售、油气合作，希望能在哈夫塔尔控制的地中海沿岸地区建立军事基地，不仅向哈夫塔尔出售武器，据传还派出数百名武装人员为哈夫塔尔助拳。由于得到法国和俄罗斯这两个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支持，哈夫塔尔基本上不必担心联合国会对自己采取制裁、动武等强硬措施。

其次，沙特、埃及、阿联酋为哈夫塔尔出力又出钱。这三国与哈夫塔尔在意识形态上均属于逊尼派保守阵营，敌视政治伊斯兰势力及其代表穆兄会。埃及、阿联酋曾派战机助哈夫塔尔作战，并向哈夫塔尔提供武器装备，而沙特则为哈夫塔尔提供了大笔资金。今年3月底，哈夫塔尔访问沙特并会见了沙特国王与王储。《华尔街日报》披露，哈夫塔尔在访沙期间获得了沙特“非常慷慨”的资助，并用这笔钱收买人心、招兵买马。哈夫塔尔从沙特回国后没几天便发兵攻打首都，也部分反映了其沙特之行收获颇丰。

最后，美国有干预的能力，却没有干预的意愿。2011年，美国领导北约对利比亚进行武装干涉，在未派地面部队、仅空袭支援的情况下推翻了卡扎菲政权。然而，利比亚的后续乱局令美国措手不及，奥巴马甚至将仓促对利动武称为其总统任内“最大失败”。特朗普上台后，公开称美国在利比亚“没有角色”。此次冲突中，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发表声明，要求哈夫塔尔停止进攻，但美国非洲司令部却下令撤走在利战斗部队，令蓬佩奥的表态顿显苍白无力。而且，沙特、埃及、阿联酋等美国重要地区盟友都站在了哈夫塔尔一边，美国向哈夫塔尔施压的动力就更低了。

与哈夫塔尔相比，民族团结政府获得的外部支持要少得多。联合国能做的仅限于为其提供合法性认证、人道主义援助以及劝和促谈。土耳其、卡塔尔支持一些与民族团结政府结盟的伊斯兰武装，但力度存疑。意大利曾在控制移民、开发利西部油气资源上与民族团结政府进行了良好合作，强调应尊重其合法地位，并对法国挺哈夫塔尔的立场表达过强烈不满。然而，意大利本身实力有限，又因为法国的阻挠，无法指望欧盟帮忙，目前也只能干着急。

总之，外部势力的支持对哈夫塔尔的崛起起到了关键作用。这种支持曾经只是少数几个国家的暗中行为，近年来则日益变得广泛和公开。其背后的逻辑，一是将强人视为稳定利比亚形势的希望，二是支持一个强人所需的短期成本往往比保护一个弱势政权小得多。

国内形势促其加速动手

在本轮冲突之前，利比亚两大阵营间的实力对比就朝着有利于哈夫塔尔的态势发展。一方面，哈夫塔尔在东部的地位日益巩固。2018年6月，他击败挑战者，巩固了对“石油新月地带”的控制。此后，哈夫塔尔挥师向西南方向进攻，不断攻城略地，今年2月夺得位于西南部的最大油田沙拉拉，随即向北进军，逼近的黎波里。从地图上看，除了南部图布部族武装控制的沙漠地带以及西北沿地中海的黎波里—米苏拉塔—苏尔特一线，利绝大部分国土已落入哈夫塔尔之手。需要指出的是，哈夫塔尔自行向外出售油气的尝试并未成功，该国油气出口收入仍然主要归属民族团结政府。但由于多数油气田和外运港口都由哈夫塔尔控制，所以民族团结政府必须为哈夫塔尔的“国民军”支付工资，才能保障油气顺利出口，相当于眼睁睁地将财富送给政敌。

另一方面，民族团结政府的权威不断走低。2015年底，民族团结政府在联合国的大力推动下得以成立，法耶兹·萨拉杰被任命为政府总理，其使命本应是结束东西分裂，重新统一全国，但民族团结政府和萨拉杰手中没有军队，只能依靠与民兵结盟来维持统治，影响力局限在西部少数地区，难以履行经济建设和公共服务等政府职能。2018年8月，名义上均忠于民族团结政府的几支民兵武装在首都大打出手，冲突持续了近一个月，造成严重人员伤亡。其间，民族团结政府基本处于束手无策状态。两相对比，更显得军事强人哈夫塔尔意气风发，合法政府软弱无力。

在这种情况下，联合国原本计划在4月中旬举行利比亚全国大会，讨论权力分配与选举安排。鉴于联合国对民族团结政府的一贯支持，如果会议顺利举行，哈夫塔尔从战场上赢得的优势有从谈判桌和投票箱失去的风险。正如德国国际政治和安全事务研究所利比亚问题专家沃尔弗拉姆·拉赫所言，哈夫塔尔并不希望成为解决方案的一部分，而是要成为解决方案本身。此外，健康与接班隐患也给了哈夫塔尔不再耐心的理由。哈夫塔尔今年已经76岁，去年4月曾突发重病，被送往法国接受紧急治疗，有六周时间没有露面。在他缺席期间，其亲密副手之一纳德胡里将军遭遇暗杀，险些毙命；其大力栽培的两个儿子也难以服众，无法赢得“国民军”内正规军、部落武装、雇佣兵等派系的拥护。如果不是哈夫塔尔最终回国并重返政治舞台，单单继承人危机就能把“国民军”乃至整个东部地区拖入混乱之中。时不我待的紧迫感或许会促使哈夫塔尔在身体尚可之际完成政治登顶的夙愿。

但是，哈夫塔尔的绝对实力远未达到能轻松拿下的黎波里的地步。“国民军”是利国内最强大的武装，拥有空军、海军和重型武装，兵员的训练水平和作战经验均远超一般民兵。然而，即便“国民军”真如哈夫塔尔声称有75000名士兵（利全国人口不足700万），随着控制地盘扩大、后勤供应链延长、需要分兵把守之处越来越多，其能投入攻城的兵力自然有限，故很难攻下的黎波里这样人口超百万的大城市。此次进攻首都，哈夫塔尔并没有搞突袭闪击，而是事先张扬、摆足架势，或许就是要借兵临城下迫使民族团结政府投降或争取一些民兵倒戈，最好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但目前来看，哈夫塔尔的设想似乎落空了。民族团结政府尽管软弱，但与其结盟的的黎波里和米苏拉塔民兵却有一战之力，目前已组织了积极防御，将“国民军”阻挡在了的黎波里南郊。目前，双方冲突整体激化，进入了中等规模的拉锯战，已造成严重人员伤亡。

当前，哈夫塔尔不愿陷入血腥巷战，也不愿无功而返。能影响其决策的除了战场形势，更重要的还是外部力量的态度。如果利比亚的油气出口受到严重影响，引发能源价格猛涨；如果乱局中形成新的难民与移民潮，对欧洲造成新一波冲击；如果“伊斯兰国”在利趁乱坐大，卷土重来……外部力量才有可能改变或超然或投机的心态。毕竟，从也门的例子可以看出，外溢效应有限的人道主义危机往往不是大国和地区强国的优先考虑。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2019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