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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中英:中国现在须加强与美欧WTO立场之共同性
发表时间:2019-03-27 18:20 来源:国际网
特朗普政府在WTO挑战“发展”,这未必对中国是坏事,而可能加快我们国内的“发展”之改革的外部机会。中国不可能、不应该为了WTO中的“发展中国家”地位和“差别待遇”的原则受到来自美国等的大冲击而寻求“另起炉灶”。而且,中国与美国等在WTO围绕改革问题发生全球治理之“战”是不必要的。中美欧在WTO的立场上本来有本质上的越来越大的共同性。现在我们要寻求和加强这种共同性。

在美国发起的要求WTO改革的“战争”中,“发展中国家”被要求不再享受WTO中的“差别待遇”。欧盟也开始认为WTO中的“新兴经济”不再是“发展中国家”。作为全球最典型的“发展中国家”和“新兴经济”之一的巴西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也发生了改变。巴西的变化意味深长,也许对全球贸易治理体系的影响很大。

首先要说明的是,有人认为特朗普政府会放弃世贸组织(WTO)或者退出WTO。我要指出的是,这个判断是错误的。2019年2月27日,美国首席贸易代表Lighthizer在美国国会方法与手段委员会(House Ways & Means Committee)上关于《美中贸易》的听证会上说的很清楚,美国不会退出WTO,因为假如美国退出WTO,美国也需要再建立一个新的WTO,而美国是没有必要退出后再建一个WTO。特朗普政府的政策是要求WTO必须改革。美国在WTO改革上没有商量的余地。美国发起的这场全球贸易治理的改革之战的关键之一是对WTO的“有差别的特别待遇”的改革。特朗普政府认为这是世界对美国的贸易不公,即一些国家“声称”自己是“发展中国家”,而长期享受WTO的这个待遇。美国不仅要求“新兴经济体”放弃“发展中国家”地位,而且釜底抽薪,要求WTO不再有这样的国际规范,任何其他WTO成员都不要指望美国支持有这样的东西,WTO要“无差别”。

我们知道,“特别待遇”曾经是、现在也还是WTO的一个支柱性原则。什么是WTO的“特别待遇”,我们不要在本文中详细提供,感兴趣者可以到WTO官网了解。

特朗普政府这么做,对现存世界经济秩序,确实是颠覆性的。这比美国“退群”要更具有进攻性。要理解其颠覆性,必须要知道,WTO这种冷战结束后诞生的全球治理制度(或者为了全球贸易治理的国际制度)从一开始就把“贸易与发展”联系起来,贸易必须兼顾发展,贸易不能摧毁发展,贸易要促进发展。其实,这样的教条是联合国成立以来长期持有的。WTO诞生时,以市场化、放松管制、私有化为标志的全球化正在凯歌行进,“发展”是对WTO偏向更加的自由贸易的一种调节或者平衡,也就是说,把“发展”嵌入“自由贸易”,是对市场为主的贸易的一种国际治理。

有人认为,冷战期间,在西方主导的“自由秩序”(the liberal order)中,汲取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教训,嵌入了许多社会性的因素,这就是所谓“嵌入性的自由主义”(the embedded liberalism),而在冷战结束后,这种嵌入性的自由主义遭到全球化的破坏而被迫“脱嵌”(de-embedded-ness)。这种“脱嵌”被认为是今天存在的全球不平等的体制和政策根源,所以,“反对全球化”的民粹主义要求国家重新介入,加入更多的社会性因素,解决全球化带来的新问题。

这种说法其实是不准确的。因为冷战后出现的全球治理,如WTO本来也进行了一定的社会性的调节。“差别性的待遇”就是这种全球的社会性的调节,是全球性的社会嵌入。目前,特朗普政府要求取消的“差别性待遇”,实际上是另一种“脱嵌”。这种“脱嵌”,可能使WTO无法有所兼顾“发展”问题而使WTO的社会性全球治理功能走向另一种失调。这样的WTO改革,在解决WTO在运作25年后的问题(WTO对“发展”的照顾,引发了美国和欧洲等“发达经济”的社会问题)的同时,将造成新的问题,即“发展”最终成为牺牲品。

在这个意义上,特朗普政府的WTO改革,是对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世界秩序的一个根本挑战。

特朗普政府的WTO改革之战目前的“战果”如何?

我们看到,特朗普政府与中国的贸易谈判,本质上也是要求中国与美国“平起平坐”,而不是“最大的发达国家”与“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之间的谈判。这等于抽掉了中美关系长期的“发展”基础。也就是说,在目前的中美贸易谈判中,特朗普政府不认为中国应该继续享受美国和多边贸易体制给中国的“特定待遇”(因为是“发展中国家”而获得如美国这样的“发达国家”的优惠待遇)。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中美谈判。美国已经把中国当作“对手”,而非仍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这是我们在评论中美贸易谈判时许多人没有意识到、没有注意到的要点。

美国也在争取在世界贸易体系中最为关键的欧盟等在WTO改革中的一致性行动。我们看到,欧盟已经不再承认中国的传统发展中国家地位。欧盟在前不久发表的《欧盟中国战略前景》报告中,也认为中国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发展中国家”,把中国当做“经济上的对手”。当然,欧盟不会如美国那样要求WTO放弃“差别待遇”原则,欧盟还不想复杂化其与世界上一大片的“发展中国家”。

美国也在这个国际议题上争取一些“新兴经济”如巴西的支持上有大的暂获。3月19日,在特朗普总统与巴西总统Jair Bolsonaro发表《联合声明》中,美国拿到了巴西的支持。这是一份重要的美巴关系文件,对全球贸易治理具有重大的冲击。因为巴西是拉美最大的经济体,是中国和印度之后全球最大的“新兴经济”之一。巴西的这一立场变化是否将分化“新兴经济”组成的世界,例如“金砖合作”(BRICS),值得我们紧密关注。

根据上述特朗普和Bolsonaro发表的《联合声明》,美国支持巴西加入经济发展与合作组织(OECD)。OECD向来被“发展中世界”批评为“富国俱乐部”,但是,许多国家的现代化或者“工业发达”、“后现代”的标志之一是OECD的成员地位。中国的邻国韩国在20世纪90年代加入OECD,成为东亚地区继日本之后第二个发达经济。尽管韩国国内有人对加入OECD不以为然,但这是韩国发展升级的关键节点和民族骄傲的标志。OECD标志韩国经济跻身“发达国家”行列,对韩国的未来具有重大意义。巴西一直是充满世界抱负的。有的评论认为巴西立场的转变是因为巴西有了一位“巴西的特朗普”。我认为这种说法也是成问题的。近几年,巴西的对外政策,包括对金砖合作的立场,逐渐或者激进地,与前几年(卢拉和罗塞夫执政时)不同。巴西跻身OECD是巴西世界大国地位的重要标志,值得巴西用支持美国的WTO改革立场来交换。巴西的改变,对中国也是意涵丰富,值得中国借鉴。“发展中国家”只是发展的阶段,许多国家愿意成为“发达国家”,“发达国家”才是“发展”的目标。

最后,我们一定要意识到,经历多年的演变,传统“发展”的理论与实践在全球范围内早已危机四伏。许多国家,包括中国在内在深刻反思、改革“发展”。以中国为例,我们在进入21世纪的过去几十年,与“发展”相关的口号变了很多。我们提出“科学发展”,我们强调“高质量发展”,我们也积极参加联合国主导的“可持续发展”。也就是说,我们一直在改革“发展”。如今,美国特朗普政府在WTO挑战“发展”,这未必对中国是坏事,而可能加快我们国内的“发展”之改革的外部机会。

我们一定要意识到,美国不可能退出WTO(美国的“退群”是高度选择性的),不可能再建一个新的WTO,而是要求现有的WTO改革,且是彻底的改革。中国不可能、不应该为了WTO中的“发展中国家”地位和“差别待遇”的原则受到来自美国等的大冲击而寻求“另起炉灶”。中国需要就WTO改革与美国、欧盟以及巴西等积极地、建设性协和(concertation)。中国站到印度等代表的维护旧的WTO“差别待遇”原则的一边则不符合中国更加积极地参加全球治理的根本外交政策。中国与美国等在WTO围绕改革问题发生全球治理之“战”是不必要的。中美欧在WTO的立场上本来有本质上的越来越大的共同性。现在我们要寻求和加强这种共同性。

(作者为著名国际政治学者、中国海洋大学特聘教授、海洋发展研究院院长,澳门科技大学特聘教授、社会和文化研究所博士生导师,文章转自华夏时报)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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