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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世功:二次“金特会”受挫主因及朝美对话前途
发表时间:2019-03-04 17:18 来源:国际网
二次“金特会”失败的主因有二:美方抬高要价超出朝方接受底线,朝方提高筹码威胁美方政策边界。尽管河内“金特会”虽未达成协议,但双方通过交锋,进一步了解了对方立场和诉求,对今后继续对话有利。对话基本框架没有坍塌,重开对话仍有希望。不过,由于朝美在无核化概念、范畴、标准、步骤上的分歧很大,没有制定出双方都能接受的路线图,如果继续固守目前这种各有算盘,那么,今后即便恢复对话,也不可能一帆风顺。探索改变现状的“新路”势在必行。

举世瞩目和普遍期待的二次“金特会”以人们预想不到的结果落幕。首脑会谈是国家间的政治、外交博弈,成败皆属正常,但是,二次“金特会”在气氛一直热络、预期始终良好、协议文本已经备好的情况下,突然宣布协议不签、会谈就此收场,人们的诧异和唏嘘可以理解。

二次“金特会”挫败迅速成为国际社会议论热点。国内外舆论和学术界议论纷纭。厘清事态来龙去脉,找准会谈失败原因,是准确判断形势、采取正确对策的前提。二次“金特会”受挫的主因何在,未来形势趋向如何,本文拟就此贡献拙见。

一、质疑三种观点

目前,关于二次“金特会”失败的原因,坊间有些判断似是而非或未及本质,笔者仅就其中代表性的看法进行商榷。

一是“会谈准备不足”论

西方和韩国一些媒体和专家持有此见,国内也有媒体和学者附和。但实际情况表明,此次会谈实际准备时间并不算短,双方工作团队的投入不能算少,最终准备状况也不能说没有到位和达标。

去年10月初,朝美就举行二次“金特会”达成一致,随即开始进行准备。自今年一月中旬起,美方比根与朝方金善姬、金赫哲连续进行紧张工作磋商,抓紧正式准备。如果单从此刻计算,那么,完成首脑会谈这样艰巨繁重的筹备任务,不到两个月时间确实不够充裕。但是,2018年6月一次“金特会”之后,蓬佩奥四访平壤,双方举行过多次高级别会谈和实务级磋商,这些既是为了落实新加坡会谈达成的协议,实际上对下次会谈也是酝酿和预热,没有这段准备时间,不可能有二次“金特会”。考虑这一因素,实际花费的时间达到8个月以上。

更为重要的是,在长期了解的基础上,经过会谈前的密集紧张磋商,双方已经了解彼此立场和诉求,并且形成了会谈的最终协议文本。这就充分表明,此次会谈的前期准备工作完成了各种必备要件,没有明显的瑕疵,“准备不充分”一说站不住脚。将会谈失败原因归于“准备不充分”,没有太大说服力。

二是“特朗普商人本性”论

不少媒体和学者把责任归咎于特朗普的“商人本性”,认为他“随意、善变”和“出尔反尔”导致会谈搁浅。但是实话实说,特氏这一次还真的是相当“克制”,“甩锅”特朗普的人格特性似乎有欠公道。

从首次“金特会”开始,到会谈准备阶段以至会谈开始前后的表现看,特朗普政策和言行一直显示稳定。特氏始终热心并高度评价同金正恩的对话,始终重视并高调宣示同金正恩的个人友情。在朝核问题上,特氏贯彻“全面、最终可验证”无核化方针没有变,在朝实质性弃核行动之前坚持制裁的政策没有变。要说“变”也有,一是他从“速战速决”变为“从长计议”;二是他事实上接受了朝方的“分阶段”方案;三是由无核化之后再给补偿,变为酌情适当施以“甜头”。但这些“变”并非坏事,更不可能对河内会谈造成负面影响。特氏在河内会谈中提出“宁边以外”核设施问题,不同意全面解除对朝制裁,但这是其一贯政策的坚持和延伸,不能视为“出尔反尔”和“政策突变”。

特朗普秉承“美国第一”的信念赴谈,在朝核问题上,必须遵从从美国利益,按照既定谈判方针和策略行事,不可能信马由缰。提出“宁边以外”问题,不可能是特氏心血来潮和临场发挥。特朗普个人特性不是河内“金特会”搁浅的原因。

三是“首脑会谈局限”论

一种观点认为,“自上而下”的首脑会谈过分依赖最高领导人的权威和决断,削弱实务级会谈的充分磋商,同时容易出现情报上传渠道阻塞,影响领导人判断和决策。这一说法不能解释朝美首脑河内会谈的失败原因。

核问题具有超级艰巨复杂性,关系朝鲜国家存亡兴衰核心利益,最高领导人直接担当和出面理所当然。朝鲜是高度集权体制,最高领导人具有“最高权威”,一切重大问题的决策权集中在最高领导人手中,核问题更不能例外。金正恩委员长兼具“最高权威”、“超常胆略”和“非凡决断力”,在这样的条件下,由他直接统领大局和运筹操控,当然对迅捷、有效解决问题最为有利。

据研究,国际政治史上,由于各种因素的作用,首脑会谈的成功率极高,像二次“金特会”这样各种必需要件具备,却以失败告终的案例十分鲜见,不能因个案失败否定首脑会谈。何况,去年6月的新加坡“金特会”尽管存在不足,但它确立了半岛全面无核化、实现半岛永久和平的基本原则和方向,带来了长时间没有核导弹试验和半岛缓和、和平的新局面,应该说总体上成功。

从河内“金特会”情况看,朝方从形势判断、战略制定,到事前准备和对话实施,并未发现重大失误和纰漏。双方会谈前已就主要议题达成大面积共识,并已形成协议文本;会谈大部分时间气氛融洽,对最终签署抱有较强期待;只是在进入追加议题磋商阶段之后,双方围绕具体议题立场对立而又无法妥协,这才导致会谈功亏一篑。显然,问题不是出在首脑会谈方式,失败的基本症结应当从追加议题上去寻找。

二、分析两大主因

上述分析证明,探索的目光应当聚焦于河内“金特会”追加议题的磋商阶段。目前我们还无法知晓朝美磋商的全貌,但仅据已披露情况,对问题症结及责任划分已可得出初步判断。笔者认为,核心问题主要是两个。

1、美方抬高要价超出朝方接受底线

此次会谈前,朝美双方已就现阶段朝鲜无核化行动与美国相应措施达成协议,写进共同协议文本。协议具体内容目前有各种版本,但可以肯定其中没有关于“宁边以外核设施”的内容,美方在准备二次“金特会”的工作会谈中并未提出这一问题和进行讨论。特朗普在追加议题讨论阶段突然提出这一问题,完全超出朝方能够接受的底线,这才形成“顶牛”局面,导致会谈搁浅。

特朗普脱离双方已达成协议单挑“宁边以外核设施”问题,是何由来?蓬佩奥在会谈落幕后披露,“此次会谈我们也准备了几种决定”,“做了大量准备”;他承认“对这一次结果的可能性也有准备”。显而易见,特氏在会谈关键节点突然发难,绝非临时动议,而是按照既定剧本进行。

特朗普如此行事,是出自形势要求、政治考量和利益需求。一是特朗普深陷国内乱局,处境明显不利。除科恩发难以外,特氏朝核政策受到国会反对势力强烈攻击和牵制,媒体对其连番炮轰,“贪图功名”、“莽撞无智”、“被朝欺骗”等帽子满天飞,成为沉重负担。朝美已商定的协议文本,被认为是“有利于朝鲜”。在这一情况下,特朗普如果照常签字,必然会被指责为签了“糟糕协议”,“损害美国利益”。为了显示政治原则性,特氏必须节外生枝提出新题。二是关键阶段提出“震动性新课题”,借此可以宣示和巩固美国的战略主导权,表达必须按美国意志和方案实行无核化的决心,一扫扣在特朗普头上的“搞朝美媾和交易”的污名。同时,打消朝鲜试图搞“部分弃核”和“假弃核”的幻想,打乱其战略部署和安排。三是特朗普判断,金正恩出自国内发展经济的紧迫需要,极为期待二次朝美首脑会谈成功;他同金正恩的“信任和友情”已经建立,因此,“宁边以外”新话题尽管尖锐和沉重,金正恩万一接受的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一旦金正恩“接球”,那就是额外巨大斩获,特氏自然居功甚伟;如果金正恩拒绝,会谈收场,对美也无大损,反倒有利于特氏改善国内舆论。

特朗普期待金正恩“万一接球”,但朝鲜绝无可能上当,特氏的侥幸期待只是幻梦。首先,朝方将二次“金特会”的目标确定为“解决现阶段朝追加行动与美相应措施的问题”,“追加行动”的内涵则限定于“宁边核设施”,美方所提“宁边以外”的问题根本不在朝方视野之内。

其次,所谓“宁边以外”问题来自美国媒体对情报部门材料的报道,但朝方从未承认过,如果此次朝方同意对议题进行磋商,那就等于承认在宁边之外还有“隐匿的核设施”,这会带来什么样的严峻挑战和战略被动,朝鲜心知肚明。

朝方十分清楚,“宁边以外”问题是美蓄意备好的一个巨大陷阱,它既关系到国际社会对朝鲜无核化承诺真伪的评价,也必然会给朝美对话和无核化战略全局产生重大影响,如此重大问题需要周密思考、慎重应对,不可贸然接招。朝鲜理所当然地拒绝了美方。

2、朝方提高筹码威胁美方政策边界

在解除制裁问题上,朝美分歧和对立难以调和,这也是导致二次“金特会”失败的主因。

目前朝美双方围绕“全面制裁”还是“部分制裁”争论不休,其实,问题本质并不在于朝方要求解除制裁幅度的大小,而在于美方执意贯彻“美式无核化构想”,需要牢牢掌握战略主导权,不想放弃对朝施压、逼迫的手段,因而对朝方的“过分要求”,只能予以拒绝。

据朝方公布,朝此次并未像特朗普所说要求全面解除制裁,而是2006年以来联合国11项对朝制裁决议中的5项,即2016年3月以来对朝实行的制裁,并且只限于其中“阻碍民用经济和人民生活的部分”。朝认为自己以积极主动姿态,在无核化上已付出巨大努力,实际进展已十分可观。继主动炸毁丰溪里核试验场、长时间停止核导试验之后,此次“金特会”朝又采取“前所未有”举措,承诺全面废弃宁边所有核设施,同意由朝美专家进行现场验证,承诺永不进行核试验和导弹试射,同意写入双方协议。在朝看来,按照“同步实行”的原则,它要求部分解除制裁合情合理,不但毫无过分,而且远远不够。

美国决策当局的价值计算和情况判断却大相径庭。在对特朗普决策有重大影响里的博尔顿等人看来,朝鲜在解除制裁问题上谋求的进取不仅仅是一项“不对等交易”,其实质是要彻底毁掉国际对朝制裁网络。一是认为宁边核设施长期使用,已成“废铁”,朝以废弃宁边换取解除制裁,无异于“用废铁交换黄金”。再加上“宁边以外”,交易天平才算平衡。二是朝方以“民用经济和民生”为借口主张所谓“解除部分制裁”,但在朝鲜的体制下,民用、民生与党用、军需实为一体,民用、民生可以掩盖和转为党用、军需。三是朝方要求解除的五项安理会制裁决议案中的内容,包括取消对煤炭、铁矿石、纺织品等主宗出口品及劳务出口的限制,还包括解禁油类进口,这些属于国际对朝制裁的支柱和核心,一旦解除就等于整个对朝制裁体系土崩瓦解。朝鲜“解除部分制裁”的目的就在于此。

显然,美国虽然口头上同意采取“相应措施”,但是何为相应以及是否相应,都要依照美国标准。美实际上并未完全接受朝方“同步行动”的原则。美国的最大担心是,一旦松弛、失去对朝制裁杠杆,就会威胁其战略主导地位。因为在和平成为潮流的形势下,制裁已成为掌控局面、实现战略目标的唯一有效手段。对朝方来说,放宽制裁的低限要求都遭到拒绝,谈下去自然失去了意义。

三、初探未来趋势

二次“金特会”失败打断了已经步入轨道的正常对话进程,加深了相互之间的怀疑和不信任,并会造成不利的心理冲击并影响会谈意愿,这些都给朝美会谈前景投下阴影,带来不确定性。

朝鲜外务省副相金善姬会谈后对记者表示,“不理解”美方的谈判态度,并担心“金正恩委员长可能无意继续同美方谈判”。当然,其主要用意是表达对美不满和进行施压,但金善姬受到金正恩委员长信任,她坦言金正恩的会谈热情可能降低,也不能不引起重视。从道理上看,朝方满怀热情和期待进行会谈,最后却无果而终,没有一点冲击和影响是不可能的。

从最坏的可能性看,如果双方不能冷静看待会谈失败,重新被怀疑和敌对意识所支配,对对方意图和总体形势产生误判,那么,朝美对话就有可能陷入长期停滞以至于倒退回对抗原点。

万幸的是,从目前情况看,导致最坏可能性成为现实的那些因素较弱,不大可能主导未来形势发展;相反,有利于对话延续的积极因素仍然存在并在发挥作用。可以预计,朝美对话经过一段“冷却期”之后仍将重回轨道。“冷却期”的长短,既取决于朝美双方努力,也要看国际社会特别是有关国家的支援情况。支持上述判断的根据主要有如下几点。

从朝鲜方面看,由“并进路线”转变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克服内外部困难、实现国家长治久安和发展繁荣的根本大计,通过对话摆脱拥核困境则是必由之路;政策转轨以来的短暂实践已经证明,这是对朝最为有利的选择,不会因为一次挫折就轻易改变。特朗普是美国最有意愿解决朝核问题的总统,特氏执政是难得的“机遇期”,朝鲜对形势洞若观火,不会放过有利的机会。

河内会谈刚刚落幕,朝鲜官方媒体朝中社即通过报道肯定此次会晤。朝中社提出,此次会谈“成为进一步增进相互尊重和信任、把两国关系提升到新阶段的重要契机”,并明确指出,金正恩和特朗普同意“继续紧密联系”、“继续进行建设性对话”。报道传达的信息,足以支持乐观的判断。

从美国方面看,了结形成长期困扰的朝核问题总体上符合其国家利益,对话解决成本相对较小。特朗普竞选连任需要政治资本,急需攻克历届总统都没能解决的朝核“世纪难题”,他的积极热情目前尚未冷却。如果朝美对话彻底破裂,重返尖锐对抗,势必大大加重美战略负担,况且,半岛南北方及地区形势已发生重大变化,美国选择的余地已逐步缩小。放弃对话无利可图,并且需要更多投入,美不会做这个傻事。

此次对话破裂后,特朗普虽把责任转嫁给朝方,但并未一味指责,留有很大余地。他说会谈“气氛十分友好”,他同金正恩“互相喜欢”,今后“会继续保持良好的朋友关系”。蓬佩奥则明确表示,美国将继续推进对话,甚至希望在数周内恢复工作会谈。可以肯定,对话仍是朝美的“最大公约数”。

从河内“金特会”的情况看,对话失败并非由于在全面无核化、改善双边关系、构建永久和平机制的基本问题上立场对立,而是由于会谈预期目标和要价差距过大、难以调和,不会产生全局性、根本性的影响。最后虽未达成协议,但也并非一无所获。实际上在无核化与相应措施问题上,双方已经取得不少重要进展,只待签字确认;双方通过交锋,进一步了解了对方立场和诉求,对今后继续对话有利。对话基本框架没有坍塌,重开对话仍有希望。

同时必须看到,平息对话破裂造成的冲击波,对会谈提出的问题进行清理、消化和总结,研究和制定新的对话战略,需要花费时间和付出极大努力,期望对话在短期内迅速恢复不太现实。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朝美在无核化概念、范畴、标准、步骤上的分歧很大,没有制定出双方都能接受的路线图,如果继续固守目前这种各有算盘、“边走边看”的老路,那么,今后即便恢复对话,也不可能一帆风顺,仍然随时可能遭遇新的“地雷”和“障壁”。探索改变现状的“新路”势在必行。

(作者为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研究委员)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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