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国际局势发生了一系列重大变化，其中对朝鲜半岛及地区形势影响最大的主要有两个：一是朝鲜重新表明“全面无核化”决心，南北关系大幅度缓和，朝美无核化对话显现突破迹象，半岛大变局的征兆开始出现。二是特朗普政府对华战略转变导致中美关系倒退，双方对立、冲突的可能性上升，国际合作的政治基础受到严重冲击。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中美朝核问题沟通合作是对的吗？美国对中国敌意膨胀，我国还有理由继续与其合作吗？

国关学界早有不赞成中美朝核问题合作的观点，贸易战爆发以后，置疑和反对的声音进一步趋强。“中国被美哄骗论”、“中国配合美国论”、“中国紧要利益受损论”是代表性观点。这些看法认为，特朗普政府以“压力、威胁和哄骗”，促使中国与其进行“配合”，等到中国用处被“榨干”后，便“在战略和贸易两条战线对中国大翻脸”。他们主张停止在朝核问题上与美沟通合作。有人甚至主张打“朝核牌”，实行“以朝制美”战略。这些观点貌似“革命”，实则荒谬，严重背离、歪曲中国的朝核政策，有必要辨明是非。

学术探讨提倡百家争鸣、畅所欲言，但必须尊重事实；学术研究不是复述、解释政策，也不是替政府政策辨白，但必须说实话。本文拟按照实事求是原则，就上述问题进行探讨。

一、中国朝核政策是否由外力和外部影响所致

中国始终如一坚持半岛无核化方针，从未动摇过；习近平主席主政以后，这一立场更加坚定，行动更加自觉和有力。中美沟通合作是推进半岛无核化进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坚持半岛无核化并与美国加强沟通合作，既不是由于谁的压力、威胁和哄骗，更不是要讨好和配合谁，而是出自对朝核问题本身是非、利弊的判断，根据国家利益与地区及世界利益相一致的原则，自主做出的战略选择。负责担当和正确判断形势，构成中国战略自觉的基础。

半岛核危机爆发以来，中国对事态的认识和把握不断深化，对问题发生的根源、本质和影响逐步形成冷静、客观、准确的判断。

半岛冷战遗存、美国敌视政策致使朝鲜安全感缺失，是朝选择拥核道路的根源，美作为朝核问题的始作俑者，对此负有主要责任。然而，朝鲜核导弹虽然剑指美国，威胁性所及却不限于此，而是涵盖世界、本地区，其中也包括中国和半岛自身。试图以拥核的极端手段实现自卫自保，是朝鲜犯下的一个历史性错误。

朝鲜拥核后果极为深重，有目共睹。一是给国际核不扩散体系打开缺口，带来核扩散严重危险；二是可能引起区内核武及军备竞赛，破坏地区战略均衡；三是给美国强化军事存在提供借口，成为紧张对立、生战生乱之源；四是加剧朝韩不信任和对峙，朝核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悬在半岛上空，使南北缓和、合作和民族统一沦为梦想；五是恶化、加剧朝的安全环境和国际孤立，使其经济民生难以发展，甚至可能危及政治和社会稳定。显然，没有半岛无核化就不可能有半岛和地区的和平稳定和发展繁荣的未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中国作为半岛近邻，必然多方深受其害，不可能独善其身。除了波及和连带影响，仅朝鲜连番核导试验以及保存核武库一项，中国就难以安睡。

半岛无核化关乎国际核不扩散体系、世界及地区和平稳定大局，关乎半岛及东北亚的缓和安定、发展繁荣前途，同时也关乎中国多方面的切身利益。中国始终奉行半岛无核化政策，以高度的战略清醒、大局意识和负责担当，用果敢的战略决断和坚定的实际行动，同国际社会一道，推动半岛无核化艰难前行，没有玷污“负责任大国”的声誉。

二、中美交恶是否就该中止双方朝核问题合作

以美国对华战略转变导致中美关系恶化为由，排斥、反对中美朝核问题合作的观点主要错在以下三点：

一是把朝核问题合作视为单纯“替美国帮忙”和“配合美国”。这一点通过第一节的分析基本上可以得出结论：固然解决朝核问题美国负有第一位责任并符合美国利益，包括给美国土安全解危和为当政者政者增添业绩等，但是，朝鲜拥核对中国也是严重威胁，实现半岛无核化既是国际社会的责任，也是中国自己分内的大事，中国对此责无旁贷，中国坚持半岛无核化政策是出自战略自觉，“中国被美哄骗论”和“中国配合美国论”站不住脚。

二是忽视或无视中美沟通合作对解决朝核问题的极端重要性。朝核问题历史渊源与现实状况交织，横跨国际政治和地缘政治，牵连半岛南北和周边多国利益，涉及政治、外交、安全、军事、经济等诸多方面；从上世纪90年代初期危机爆发算起，历经近30年未能解决，矛盾累计叠加，已经濒临危险的顶点。美国身为世界“老大”和朝核问题第一责任者，握有打开朝核死结的钥匙；中国则是崛起中的世界大国和朝核问题主要利害相关方，具有独特影响力，两国如果不能携手合作，解开朝核问题这道高难度“多元次方程式”根本无望。

从另一个角度看，此次朝鲜重返无核化正确轨道，朝核问题解决出现重大转机，固然朝鲜内因变化是第一位原因，但朝的内因变化是在必要的外因条件下才实现的，其中中美合作就是最重要的外因。无可否认，如果没有中美合作，朝核危机目前的变局绝不可能出现。

三是把朝核问题合作与中美关系状态之间的关系绝对化。即把美是否对我友善作为进行合作的前提条件，否则就必须停止合作，并且要还以颜色。这种“非黑即白”的思维理论上荒谬，实践上不可行。

美国对华不友好政策和中美摩擦对立，无疑会对朝核问题合作带来负面影响。在美敌意膨胀、滥施淫威的情况下，中国不能忍气吞声，必然会对参与沟通合作的热情和力度产生不利影响；同时，美方的蛮横势必恶化中国内部舆情，推升厌美情绪，削弱中美朝核问题合作的民意基础并形成牵制。这种反作用极为必然，对恶行毫无反应倒是反常。

也要看到，事物皆有各自范畴和边际，具体问题必须具体分析。朝核问题本质上既是国际和扩散问题，更是冷战遗留问题、地区安全和和平机制问题；既是世界问题也是中美和有关各国的切身利害问题。朝核问题合作与中美关系状态既有密切关联，但二者绝非从属关系，不能关系好时就携手合作，关系不好就分道扬镳。

“不友善”是美国对华政策的“底色”，“竞争加合作”是中美关系的常态。正常情况下，两国关系能达到“好也好不到那里去，坏也坏不到哪里去”的程度，等到对中国采取“全面竞争战略”的特朗普执政，避免两国关系彻底分离和全面对抗，成为重要课题。竞争与合作是两国关系的常态，那就不能因为竞争加剧就放弃合作。

共同的利益决定了中美竞争不可能排除合作。在多领域进行激烈博弈的同时，某些领域的合作还得持续。贸易战不会阻断中美经贸合作；在敏感度最高的的军事领域，出自管控冲突的需求，交流合作也不可能停止。具有共同利害并且合作基础深厚的朝核问题领域，更不可能受贸易战等负面因素影响而轻易改变轨道。

朝核问题上的协调、互动，对中美关系良性发展会提供正能量。这种合作不可能消弥中美战略对立，不应幻想换取美在对华政策上大发善心，但因此至少可以减少一个美国对华打压的借口和攻击点，也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对双方关系发挥“润滑剂”作用。

在中美贸易战战火犹酣的情况下，去年12月1日，习近平主席应邀同特朗普总统在阿根廷G20峰会上会晤，商谈两国关系问题并达成重要共识；特朗普表示希望同中国在半岛问题上保持沟通协调，习主席与其就半岛问题交换了意见。这充分说明，中美关系状态对双方朝核问题合作不会产生根本性影响。

三、中美朝核问题合作是否损害中国战略利益

中美朝核问题合作否定论者认为，中国参与国际对朝制裁并且一再升级，恶化两国关系，把朝推向敌对，“损害中国重要战略利益”。但是，客观事实并非如此。

中朝关系确因朝核问题陷一度于长时间僵冷。最高领导人互访多年停摆，双方交流合作大幅收窄，朝鲜将中国定格为“帝国主义追随势力”，不时地使用特色语言激烈抨击。但是，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却出乎人们意料之外。2017年岁暮，朝鲜在核计划进入收官阶段、美国动武威胁明显上升、国际制裁空前加剧的情况下，突然华丽转身，宣布基本路线转轨和重返无核化轨道，全方位改善南北关系，积极促成历史性的朝美首脑会谈。在对华关系方面，去年一年金正恩连续三次访华，推动中朝关系迅速升温并达到历史新高，朝显示出多方面更加倚重中国的姿态。事实证明，主张中美朝核问题合作将朝鲜化友为敌、损害中国战略利益的观点完全错误。原因何在？

朝鲜内因变化最为重要。朝在拥核带来的空前严峻的内外形势下，并未失去战略清醒，最高决策当局审时度势，权衡利害，从国家生死存亡和长治久安的根本利益出发，做出了全面无核化、全力搞经济的战略决断。这是实现局面转圜的主因。

外部因素作用不可或缺。如果没有联合国及整个国际社会，包括半岛及周边国家的持久不懈的积极努力，引导推动，斡旋规劝，威逼利诱，以至于施以制裁硬手，要想改变朝鲜的既定政策，把它从执迷核武的状态中拉回来，根本不可能。

作为国际合力的一部分，中国地位特殊，作用独特而重要。包括朝核问题主要矛盾方朝美在内的国际社会，普遍高度评价中国的建设性作用，其中既包括坚定正确的半岛无核化立场和政策，也包括妥善处理对朝关系和积极开展中美朝核问题合作。中国坚持原则，守住底线，冷静持恒，是局面转圜的重要因素。

正确处理无核化同中朝友好的关系。一方面秉持大局意识和担当精神，摒弃以意识形态划线，对朝鲜拥核错误不含糊、不袒护、不手软，坚持无核化立场不动摇。另一方面，坚持发展中朝传统友好的战略方针，在对错误展开斗争的同时不忘友谊、团结的初衷，保持冷静和耐心，力避意气用事，运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和方法，最大限度维维护两国关系的基

在中美朝核问题合作中坚守原则。通过交锋进行交流沟通，通过斗争达到协调互动。旗帜鲜明地反对霸权主义、冷战思维，主持公道正义。坚持独立自主，既不怕威压，也不受忽悠。在无核化问题上，中国坚持对话和平解决，坚决反对诉诸武力；高度警惕美出自战略私利肆意妄为，绝不容许“生战生乱”，发挥了积极导向、引领作用，对美国动武和颠覆朝鲜企图形成有力牵制。朝鲜从事实中认识到，中国有原则性，中美朝核问题合作对朝有利无害。

坚持正确的制裁观和制裁规则。既如实否认承认制裁作用并参与制裁，又反对迷信和滥用制裁。主张制裁必须在联合国主持下公开、透明底进行，反对脱离联合国并用“长臂管理”方式肆意扩大制裁。强调不是为制裁而制裁，目的是促使朝认识错误，促其重返对话解决正轨。力主制裁讲究分寸、留有余地，反对一棍子打死，反对殃及正常经济活动及民生。主张根据无核化进展适时放宽和解除制裁，为对话解决开路。这些做法旨在既推进无核化又尽可能减少对朝伤害。

实践证明，中美朝核问题合作促进了半岛无核化进程，为半岛局势缓和稳定和构建持久和平带来利好，在这一过程中，中国的国际地位和影响力得到提升，中国的诸项重要战略利益不但未受损害，反而得到扩展。中美朝核问题合作的必要性、正确性应当充分肯定。

当前，半岛形势正处于大变局的前夜，半岛无核化进入关键节点。普遍预计，本月底在越南河内将要举行的第二次朝美峰会，双方有可能就“无核化行动”和“相应措施”达成进一步的协议，取得无核化初期阶段新的重要进展。

但是，二次朝美峰会绝非朝核问题的终点，实现半岛完全无核化和构建永久和平机制的目标依然任重道远，挑战升级，风险加大，挫折和倒退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就像攀登高峰，越是接近峰顶风险越大，一步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当此形势，国际社会特别是中美肩负责任更加沉重，两国朝核问题合作的紧要性没有下降，反而进一步上升。对前一阶段中美朝核问题合作认真估价、总结，加以汲取和发扬，显得十分重要。

（作者为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研究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