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朝鲜半岛局势随着第六次核试验和洲际导弹试验后不断升温，近期各方围绕朝鲜半岛的外交活动也不少。中国向朝鲜派遣了特使，联合国副秘书长访问朝鲜，俄罗斯政府第三号人物的上院议长也宣布将在明年访问朝鲜，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向美国国务卿蒂勒森转达了朝鲜希望美朝直接对话的意愿，韩国总统文正寅13日访华。

朝鲜半岛危机从冷战后到现在已经30年，双边、多边以及穿梭外交可以说不计其数，但从效果来看并不尽人意，这是为什么呢？当然各方都可以很便利地把责任推给其他方，但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外交努力没有重塑半岛的均衡。

冷战后半岛三大均衡被打破

朝鲜公开提及发展核武器发生在冷战结束期间，这是我们理解朝鲜核危机非常关键的大背景。冷战中，朝鲜半岛保持了相对的稳定，主要因为朝鲜半岛南北之间存在着三大均衡，笔者认为冷战结束前后发生的一系列变化打破了三大均衡。

首先，半岛军事存在的相对均衡被打破。朝鲜战争结束后，中国从朝鲜撤军，但美国继续在韩国保持驻军和军事基地；1957年后，美国还在朝鲜部署战术核武器。对此，朝鲜在1960年代初通过与苏联和中国签订《友好互助条约》的形式，获得安全承诺和苏联的核保护伞。

这种情况在上世纪90年代初被打破，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不再为朝鲜提供核保护，而中朝关系也从原来的结盟开始转变为正常的国家关系。与此相对应的是，美韩同盟继续存在，常规武器上韩国加上驻韩国美军，以及美韩长期的军事演习；从核力量角度看，1990年代初期，美国从韩国撤出所有战术核武器，但美军太平洋总部继续为韩国提供核保护伞。美国提供远程的核保护伞和扩展威慑，而朝鲜在两个方面都处于明显的劣势。

第二，南北经济力量相对均衡被打破。冷战结束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结束了原来按照社会主义国家之间优惠价格方式的对朝经济关系，停止了对朝鲜的“经济输血”。1991年当苏联－朝鲜的《友好合作互助条约》到期，俄罗斯没有宣布自动更新，1994年宣布无效。

中苏关系解冻后，中国没有了为不让朝鲜导向苏联，而进行对朝大量经济援助的战略理由。加上中国外交的调整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引入，中朝经济关系除了最低限度的经济援助外，也逐步向市场价格主导的正常贸易转变。已经习惯于依靠外援生存的朝鲜经济，对此显然准备不足，而朝鲜在冷战后也没有及时进行经济体制的改革，结果造成南北经济实力差距日益拉大。

第三，朝鲜半岛南北政权之间的国际合法性均衡被打破。1990年9月，苏联与韩国建交；1992年8月，中韩建交，这意味着韩国获得了两个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以及原来的朝鲜盟国的正式承认。

1991年9月17日，朝鲜和韩国同时成为联合国成员国，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让朝鲜获得了国际社会的承认，但是当时曾经被外交界广泛期待的中俄承认韩国，以及美日与朝鲜关系正常化的“交叉承认”并没有发生。相反的，随着核危机的加深，机会因此被错过，南北政权之间的国际合法性的落差几乎被固定化。

在上个世纪90年代，朝鲜问题的外交努力形式的均衡性也被打破。之前主要是朝韩之间与其他大国之间双边外交为主，但在朝鲜核危机后，美国主张以美日韩对朝鲜的多边外交方式，这在朝鲜半岛能源开发组织（Korea Peninsular Energy Development Organization，KEDO）的案例中体现得很明显，而中国与俄罗斯在90年代基本上没有涉入朝鲜问题。

总体上来说，二战后，朝鲜半岛“南强北弱”的状况一直存在，但冷战中保持了相对的均衡，然而冷战结束加上朝鲜自身的原因，让朝鲜半岛上述三大均衡被迅速打破，这种失衡透过朝鲜半岛局势，以核危机的方式表现出来。

对朝鲜问题外交努力的目标

围绕朝鲜半岛危机的外交努力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毫无疑问，各方都同意实现半岛和平稳定是目标，问题在于如何实现。美日韩主张朝鲜无核化是谈判的前提，中俄主张先谈起来，而朝鲜则要国际社会先承认其核国家地位，从而陷入僵局。

从上述分析来看，如果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朝韩作为两个主权国家存在的事实不改变的情况下，外交努力的具体目标则需要思考在多大程度上能够重塑半岛的均衡。

首先，外交努力需要从经济实力均衡的修复角度入手，突破“不干涉内政”教条式解读则是关键。朝鲜问题的核心不是单纯的安全问题，根本在于朝鲜经济明显的劣势，极大地侵蚀了朝鲜政权的内部执政合法性。然而，要改善经济和民生必须进行经济改革，尽管朝鲜在过去30年做了一些努力，但是明显步伐很慢。

外交努力以经济援助和对朝投资换取朝鲜经济改革，不能够依靠中国单方面施压实现，不仅这意味着中国需要大量对朝输血，同时也会让中国招致干涉朝鲜内政指责。但是，不这样做就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这就需要外交努力必须走多边和国际机构主导的道路。国际社会的外交努力需要向朝鲜说清楚，改革是唯一出路，国际社会可以提供援助和投资，但条件是朝鲜必须承诺经济改革，通过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机构的平台与朝鲜签订相应的协定。

当然，这对于中国来说有很大挑战，即观念上要突破对于“不干涉内政”原则的教条式解读。朝鲜经济不改革，实际上已经成为地区安全和稳定的根源性问题，这不是干涉内政，而是维护地区稳定的需要。

第二，外交努力对于军事存在均衡重塑上与朝鲜经济改革承诺相结合。一种选择是，在承认朝鲜拥有核武器国家基础上，实现军事上相对来说的均衡。在此基础上让朝鲜进行经济改革开放，但中美已经明确不承认朝鲜的核国家地位，也就是说这个问题是不能够谈判的，这条红线必须明确无误。

第二种选择是，中俄给朝鲜提供核保护伞和常规武器的保护，这不是军事结盟，而是一种暂时性、过渡性的安全担保，让朝鲜愿意推动经济改革。但是，这需要中俄双方极大的政治勇气和持续的承诺和负担，还有一个担心是，会不会引发新的冷战局面。

第三种选择是，呼吁朝鲜和美国停止对抗，进行直接谈判，即希望时间可以解决问题。但这样的结果很可能是美国继续制裁和军事演习，而朝鲜则继续进行核武器和导弹试验，半岛局势持续升级。

第四种选择是，中国积极主导朝鲜半岛安全保障的国际谈判，例如考虑以国际托管的形式为目标开始谈判，设定一个时间段，让美国承诺只要朝鲜冻结导弹和核开发，国际社会保证朝鲜的安全，条件是朝鲜要进行经济改革，并向朝鲜说明经济改革，并非强加完全新自由主义市场经济模式，而是可以保证国家在经济中的主导作用前提下，实行渐进式的市场因素的导入。

第三，要推动美朝和日朝关系正常化，一个重要的目标是承认和解决有关失衡的问题。朝鲜在外交上最看重的是同美国和日本建交，需要清醒地认识到，这也是国际社会外交努力换取朝鲜改革的重要筹码。

一方面要努力让朝鲜看到外交上与日美关系正常化有可能的希望，另一方面则须要让朝鲜明白这必须建立在朝鲜经济改革的前提下。在这方面，中国的作用同样非常关键，中美关系在这个问题上的协调固然重要，中日关系的改善对于打开僵局的作用也不可忽视，前提是中日关系须要持续改善。

朝鲜危机对中国外交构成了现实和理论上的挑战，在危机的解决上，朝鲜和美国的直接互动固然很重要，但是作为本地区最重要的国家，中国的作用不仅被广泛期待，而且也有能力发挥关键性的外交作用。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朝鲜半岛稳定和无核化长期目标的实现，须要在一定程度上重塑朝鲜半岛的三大均衡，特别是促成朝鲜经济改革开放至为关键。然而，这些都须要中国发挥对朝政策的主动性，这又须要中国在外交理念上的突破，例如对于“不干涉内政”、“韬光养晦”等原则，以国际安全和国际秩序，全球治理的高度进行重新诠释。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执政后，已经在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理论和实践建设上有很多历史性的突破，例如在缅甸内部问题上的斡旋等，相信中国在朝鲜问题上也会实现创新性的努力。

朝鲜危机对中国外交构成了现实和理论上的挑战，在危机的解决上，朝鲜和美国的直接互动固然很重要，但是作为本地区最重要的国家，中国的作用不仅被广泛期待，而且也有能力发挥关键性的外交作用。

（作者是日本国立新潟大学副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文章转自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