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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美国国内对朝鲜核试验的新共识
发表时间:2017-09-07 16:09 来源:国际网
目前朝鲜军事行为的冲击为美国旧共识瓦解加速创造了条件,但并不会自动带来美国新共识的形成,而在美国国内新共识形成前,朝鲜新的导弹与核实验继续升级的可能性很高,但紧张升级本身并不会产生新共识。如何帮助美国建立新共识,并且保持同朝鲜的一定沟通,促成和谈开始,是对中国外交智慧和艺术的重大考验。

朝鲜在9月3日进行了第六次核试验(朝鲜报道为氢弹试验),这无疑进一步恶化了本来已经高度紧张的半岛局势。美国驻联合国大使说这是朝鲜在“乞求战争”(begging for war),对于朝鲜反复无视联合国安理会决议的行为,国际社会普遍谴责。

在此风口浪尖,中国的对朝政策再次受到国内外舆论的压力,国际上要求中国断油彻底性制裁朝鲜的声音日强,国内对于朝鲜政策讨论激烈。但是,笔者认为朝鲜核与导弹试验的快速推进带来紧张的最大受害方,不是中国,而是美国。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种紧张有可能也是打破美国国内对朝核问题的旧共识,形成新共识,进而实现政策变化,最终打破半岛局势长期僵局的唯一途径。

第六次核试验是不是中国的红线

朝鲜第六次核试验后,国际关注中国会作出怎样的反应,超过了对特朗普政府的追踪,因为国际舆论界一直以来普遍猜测,第六次核试验将是中国对朝政策的红线。这种观点认为,如果朝鲜触碰这条红线,中国将被迫修改对朝政策,停止石油供应,甚至“弃朝论”将会成为新政策的核心。

此次核试验发生在中国召开“金砖国家”首脑峰会的首日,同样今年5月“一带一路”峰会的首日,朝鲜也发射了弹道导弹,今年以来朝中社也多次在声明中批评中国,这些都让中国的对朝政策面临巨大的国内外舆论压力。此次核试验当天,中国外交部声明中,前所未有地使用了“强烈谴责”的字眼。然而,朝核试验不应该成为中国对朝政策做出根本性变化的指标。

首先,朝核试验挑战的主要是美国的红线。今年以来,朝鲜一系列行动引起最大的国际结果,实际上让美国在本地区的政治安全框架的问题日益突出。战后美国在本地区建立军事同盟网络的核心,在于提供安全保障和核保护伞的扩展威慑,然而朝鲜无视美国的军事威胁,坚决进行核武和导弹开发,实际上意味着美国在本地区的可靠性受到严重动摇,展示了美国在解决地区危机上的无力。

除了进行军事行动外,无论朝鲜半岛最终结果如何,都无法恢复美国在本地区以往的地位。美国面临的战略挑战远远超过中国,中国没有必要代替美国去设定什么红线。

第二,美国的红线在历史上也非始终不变。美国认为朝鲜拥核已经越过了其红线,所以拒绝谈判,然而美国在核不扩散问题上记录也不是一贯的,美国最终都选择了同俄罗斯、中国、巴基斯坦、印度等核国家共存。朝核问题发展到今天,美国要朝鲜以彻底弃核作为对话的先决条件,这种所谓红线思维实际上已经是自欺欺人。

中国需要设想美朝可能突然对话的可能性。作为近邻,中朝无法搬家,不到万不得已地步,中国没有必要设定红线同朝鲜摊牌,中国最好的战略定位是促成美朝对话。

第三,如果说要在朝鲜核试验问题上设定红线,那要在朝鲜没有核试验之前,现在朝鲜已经进行了六次核试验,朝鲜很清楚中国反对其发展核武的立场。朝鲜不顾中国的劝阻,并且在中国进行重要外交活动期间发射的行为,尽管可以被认为是冒犯中国,但是其真正的信号传递对象是美国,即表明朝鲜已经彻底想清楚,即使得罪中国,也要坚持以核武促使美国和谈的坚定决心。

中国年初发表的《亚太安全白皮书》中,对于朝鲜半岛核问题的目标是三个方面:无核化、半岛稳定及对话协商解决问题,这三个方面是有机整体,这与美国单一性的无核化是不同的。

中国对朝政策的大逻辑没有错,尽管在配合联合国安理会决议该履行义务不打折扣,中国对朝核试验该谴责交涉的外交姿态不可少,同时也要清楚朝鲜在核问题上的决策变量已经完全集中在美国。中国能够做的直接影响朝鲜事情并不多,即使停止供应石油也不会有本质上的区别。

朝核试验会让国内相关讨论更加极化和激烈,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坚持对朝核问题判断的基本逻辑。中国不动摇本身不是不作为,而是减少变量,让作为主要行为者的美朝,特别是美国下决心。

美国内部旧共识加速瓦解

美国过去20多年在朝核问题上的超党派共识是朝鲜政权即将崩溃,无论是军事打击威慑,经济制裁还是六方会谈上,都是围绕上述期待性假设展开。

首先,朝核试验会加速美国内部认为朝鲜政权即将崩溃的旧共识的瓦解速度。特朗普当选后在朝鲜问题上展现出态度的反复,实际上是旧共识已经开始瓦解,新共识尚未形成的过渡期的表现。朝鲜领导人正因为看到这一点,因此今年以来接连发射弹道导弹、洲际导弹和进行核试验,目的旨在减少美国对朝政策的选择空间。金正男事件尽管真相还不清楚,但其结果至少向世界传递信号,即朝鲜内政上可能出现的不稳定因素几乎没有。

第二,朝核试验也会加速美国内部对经济制裁让朝鲜屈服的旧共识的瓦解速度。美国国内强硬派认为,只要经济制裁达到能够让朝鲜领导人感到内部经济混乱到不得不进行谈判的程度,金正恩就会屈服。但朝鲜的做法表明并不在意制裁,美国要朝鲜完全放弃核武作为谈判的前提条件是不可能的,通过制裁等压力的方式会让金正恩放弃核武的逻辑已经崩溃。

第三,朝核试验会加速美国内部对先发制人军事威慑,让朝鲜屈服的旧共识的瓦解速度。这两年以来,朝鲜精心设计导弹发射的时间和地点,信号就是要展示朝鲜的核武器和导弹分散部署,有地下也有水下,还有氢弹,加上可移动式发射等。这意味着美国先发制人一次性打击不能够摧毁其设施,朝鲜可能会有第二次打击能力。

其次,尽管韩国决定引进萨德导弹系统,日本也在积极考虑,但地理距离如此相近的情况下,这些系统不可能100%拦截有效。

朝鲜军事行为的背后实际上是一种心理战,就是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排除,让美国人意识到只有同朝鲜谈判才是唯一出路。实际上,现在美国内部质疑上述旧共识的声音在增加,例如有的公开表示美国低估了朝鲜决心、能力和政权的寿命;有的认为,把让朝鲜弃核作为谈判首要战略目标是不可能的,更重要的是现在有一种日益增强的共识,即长期以来的对朝鲜政策——经济制裁和外交孤立不管用了。

美国新共识的可能性与中国作用

如果说朝鲜军事行为的冲击为旧共识瓦解加速创造了条件,但并不会自动带来美国新共识的形成,而这正是美国政策转变的最终知识基础,这方面中国的作用很重要。

首先,中国需要帮助美国凝聚共识,即朝鲜半岛未来的最好解决方式只能够是和平转型,任何外力强制性的变革,都会带来巨大的地区动荡和朝鲜内部灾难,尽管这意味着需要很长时间和巨大耐心,但这是唯一的理性选择。

冷战后的历史证明,无论是阿富汗战争还是伊拉克战争,都没有带来地区的稳定。尽管短期军事胜利实现了,而后对于中东的“阿拉伯之春”,乌克兰危机以及东亚的海洋争端以及朝核问题等地区冲突上,依靠军事同盟威慑力的老办法已经无法维系。这不是说美国的硬实力不行了,所以管不住地区的流氓国家,而是美国已经到了需要重新考虑同世界打交道的方式。改变方式后的美国,同样可能维护其在世界的影响力。在朝鲜问题上,美国可以短期内通过强化美日、美韩同盟,同时期待中俄管住朝鲜,但这不可持续。

第二,中国需要努力营造国际共识,反过来对美国国内形成共识提供外在动力和压力。过去10多年中国对朝政策的核心就是通过接触途径,让朝鲜初步接触外部世界,一方面减少对外部世界的恐惧,另一方面让朝鲜感到自身与世界的发展差距。只有朝鲜民众特别是精英层有了上述的强烈感知,朝鲜的转型才会有可能出现,而这些都需要让朝鲜领导层有一定的安全感。

如果美国真的想要在朝鲜半岛实现和平,就应该以更加长远的视角对应,停止一味地军事演习威慑和强力制裁以及企图破坏其政权。这不是对朝鲜现行制度的背书,而是为了实现地区稳定、更长远战略目标的负责任态度。只要朝鲜领导层感到一定安全感,朝鲜中断核计划是有可能的。

从上分析可以看出,在美国国内新共识形成前,朝鲜新的导弹与核实验继续升级的可能性很高,但紧张升级本身并不会产生新共识。如何帮助美国建立新共识,并且保持同朝鲜的一定沟通,促成和谈开始,是对中国外交智慧和艺术的重大考验。

(作者为日本国立新潟大学副教授,文章转自联合早报)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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