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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原洪:前途多舛的跨大西洋关系
发表时间:2017-04-01 17:18 来源:国际网
美欧同盟关系由来已久,虽然目前出现了互不信任、相互指责、分歧难掩的尴尬局面,但双方依然互有需求,谁也离不开谁。不过,由于英国脱欧、特朗普胜选后,美欧双方执政理念、政策取向差异很大,双方之间的利益矛盾和冲突更难平息。美欧关系将面临重重困难则是必然的。这对于国际秩序的变化和世界形势的演变,都会产生不小的影响。

3月17日,美国总统特朗普与德国总理默克尔首次会晤。双方讨论了贸易、移民、北约、乌克兰、阿富汗等许多问题,会谈后未发表任何文件。外媒评称,两人彼此彬彬有礼,会谈气氛友好,但难掩双方在一系列问题上的重大分歧,给人以“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特默会谈”从一个侧面折射出未来的跨大西洋关系将会是困难重重。

跨大西洋关系,或称美欧关系,对双方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双边关系,也是影响世界形势变化的重要因素。今日的美欧关系是在美苏冷战的背景下,由美英二战时期联盟逐渐发展而形成的,其基础是美欧军事同盟。二战后半个多世纪,美国主要依靠美欧同盟赢得了同苏联进行几十年的冷战,也逐步成为综合实力超强的唯一超级大国。欧洲(主要指西欧)也以美欧同盟为依托,安全上得到美国的保护,经济上获得美国的援助,通过启动并推进欧洲一体化,经济实力得到快速发展,政治影响力也随之获得很大提升。美欧联手长期主导国际政治经济秩序。

然而,上个世纪90年代初,随着苏联解体,中东欧剧变,美欧关系由于力量对比的改变而开始出现变化。美国作为唯一超级大国,老布什总统确定推行“全力防止再出现类似前苏联那样的,可能对美国在世界上的领导地位构成挑战或威胁的国家或国家集团”的全球战略。该战略沿袭至今。这一战略实质上就是想独霸世界,而且“霸权永续”。这里的“国家集团”实指欧盟。2001年9月,在小布什总统任期内起主导作用的新保守主义分子为小布什执政制订的所谓“美国新世纪计划”,更明确声言“美国应该劝阻所有发达国家不要拒不承认美国的领导地位,也别指望在地区发挥更大作用”。

可是,与此同时,随着欧洲一体化的推进和德国的统一,欧盟力量大增,成为世界上综合实力最强、一体化程度最高的主权国家联合体,在世界事务中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其经济总量赶上美国,在政治上它也不甘于“美主欧从”的地位,极力谋求与美国“平起平坐”。一个想“独霸世界”,一个不甘居于人下。美欧之间战略目标的差异,导致双方的利害矛盾与冲突越来越尖锐。“同盟”名义虽存,但双方已从盟友转化为竞争对手。双方都把自身利益置于同盟关系之上。因而形成双方在力图联手主导国际秩序的过程中,既有合作又有斗争。

美国是单一的超级大国,而欧盟则是一个主权国家联合体,较之前者处于相对不利地位。长期以来,美国对欧盟采取的策略是“分而治之”,即利用欧盟成员国之间的不同利益诉求,进行分化,以期削弱其内部凝聚力,进而牵制其影响力。为此,美国在政治、经济、金融、军事等各个领域采取了相应措施。

政治:美国在本世纪之初,抢在欧盟之前,向中东欧地区扩展势力范围,利用扩大北约新成员和建立北约伙伴关系的方式,填补苏联解体、中东欧剧变后在这一地区出现的“权力真空”。这既挤压了俄罗斯的战略空间,也牵制了欧盟向这一地区推进的步伐。在中东,美国以美以关系为主要抓手,利用阿拉伯国家在以色列问题上的分歧和什叶派与逊尼派的积怨,挑起一次又一次的地区战争,既不断巩固美国在中东的主导权,同时又将英、法等传统势力排挤出中东。在亚洲,美国主要利用日本做马前卒,极力防止欧盟插手亚洲事务。为牵制欧盟与中国发展关系,美国不惜以威胁手段阻止欧盟解除对华武器禁运;千方百计地警示欧盟国家不得参与中国倡导建立的亚洲投资银行。为防止欧盟扩大其在亚太地区的影响,美国不顾欧盟的一再要求,坚决不同意欧盟参加“亚太经济合作组织”,甚至作为观察员也不行。

经济:美欧是当今世界上两个最大的发达经济体,经济发展水平属于同一层次。双方既是最主要的合作伙伴,又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双方都是经济全球化的主要推动者、受益者,但全球化也进一步激化了双方在全球市场上的竞争。双方为保护本国利益,都采取贸易保护主义手段,彼此间的利益纷争难以调和。尽管为消弭分歧,加剧协调,双方曾提出建立“跨大西洋经济共同体”、“跨大西洋自由贸易区”以及奥巴马政府大力推动的“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但因双方在事关自身重大利益问题上都不肯做出让步,谈判都无果而终。特朗普上台后之所以强调“美国优先”政策,就是因为美国认定二战后这些年来包括德国在内的盟国“占了美国便宜”,不能再继续下去。前述“特默会谈”的尴尬场面恰恰是在这一大背景下发生的。

金融:美元在国际金融体系中的特殊地位是美国霸权的重要基石,欧元于世纪之初一问世,美国就把它视为对美元主导地位的挑战,从未停止利用汇率等手段打击欧元,使其难以保持稳定并发挥统一货币对欧盟经济增长的推动作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引发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后,美国趁机“整治”欧元,使欧盟陷入前所未有的境地。欧洲主权债务危机越演越烈,迄今无法解决,固然有欧元和欧洲一体化“先天性”弊端的原因,但美国趁火打劫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特朗普上台后,美国方面首先指责“欧盟是德国手中的工具”,德国操纵汇率,致使德国在对美贸易上获得巨大顺差。这不是偶然的。

军事:美国拥有超强军事实力,除去它藉以作为推行实力外交的手段外,还得以借助美欧军事同盟,强化对欧洲盟国的控制。它主要采取以下举措:

A.继续在欧洲大量驻军,包括战术核武器。奥巴马政府决定美国全球战略重点从欧洲移往亚太并撤出部分兵力后,美国在欧洲驻军仍有6万多人,战术核武器200多件。除原有军事基地外,近来又利用乌克兰危机,以防范俄罗斯威胁为名,向中东欧地区派驻部队,建立常设基地。美国是乌克兰危机久拖难决的始作俑者,它这样做,既是对俄施加军事压力,也是牵制欧俄改善关系,以利于美国全球战略重点转移后维持在欧洲的军事存在,继续主导欧洲事务。

B.阻扰欧盟建立自己独立防卫力量。随着一体化的推进,欧盟早就想筹建自己的独立防务,但至今没有成果。之所以如此,固然有欧盟成员国之间对此意见分歧,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美国的极力阻扰。美国公开提出“三不”的无理要求,即欧盟的独立防务必须与北约不脱钩、不重叠、不歧视(非欧盟北约成员国)。由于欧盟不少成员国同时又是北约成员国,要做到这“三不”是很难的。不少欧盟国家连北约要求的军费开支都难以落实,又哪里有钱建立欧洲独立防务呢?英国决定脱欧后,在法国、德国推动下,欧盟又重拾独立防务议题,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这只是为显示欧盟影响力在“作秀”,根本不可能落实。

C.采取“釜底抽薪”手法阻扰欧盟的防务计划。例如,用北约快速反应部队顶掉欧盟拟设的快速反应部队;以建立所谓“全欧导弹防御系统”之名,将欧洲自己的有关防御设施“纳入”美国在欧洲积极推进的导弹防御系统。

美国采取上述举措的目的,名义上是加强美欧军事同盟,实质是迫使欧洲盟国在军事安全上继续有求于美国,而不得不继续“听命”于它。

美欧关系之所以呈现出今日互不信任、相互指责、分歧难掩的尴尬局面,既是多年积怨造成的,也是英国脱欧、美国大选的余波。奥巴马政府出于私利,先是与德、法主导的欧盟国家站在一起,积极介入英国全民公投,试图阻止其脱离欧盟;未果后,又联合欧盟各国力挺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特朗普获胜后,奥巴马亲自游说默克尔继续竞选连任德国总理,说什么西方自由世界需要她,他“无法寻找一位比默克尔更稳定、更可靠的伙伴”。这一切更促使特朗普决意“反奥巴马之道而行之”,以力挺英国脱欧、抨击德国、唱衰欧盟、重建美英特殊关系做为就职后外交上的开篇之作。

美欧同盟关系由来已久,虽然其内涵发生了变化,但双方依然互有需求,谁也离不开谁。不过,由于英国脱欧、特朗普胜选后,美欧双方执政理念、政策取向差异很大,双方之间的利益矛盾和冲突更难平息。美欧关系将面临重重困难则是必然的。这对于国际秩序的变化和世界形势的演变,都会产生不小的影响。年初召开的慕尼黑安全会议预言,西方自由世界秩序正走向终结,其主要成因一是特朗普新政,一是欧盟凝聚力削弱。

当今世界正经历大动荡、大分化、大改组,世界在变化。对包括美欧关系在内的各种事务,都必须放在国际秩序大变动的视角下加以审视、追踪,从中做出正确的判断。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前驻欧盟大使)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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