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美国军舰进入中国在南中国海修建的人工岛礁12海里巡航，引发新一轮中美争斗的热烈讨论。中国国内舆论将美舰的行动形容为秀肌肉，向中国斗狠，纷纷予以谴责。

而美媒则将关注点集中到中国近期在海洋安全领域的一系列重要举动，尤其是在南中国海修建的人工岛礁以及这些岛礁上建设的军事设施，并认为中国的这些举动带有强烈的进攻性，试图单方面改变现状。这种认知上的错位，无疑将中美在海洋安全领域的争斗复杂化、情绪化。

进攻现实主义的解释

作为外交政策理论的一支重要流派，进攻现实主义（Offensive Realism）尽管遭受到诸多批评，但仍被诸多观察人士当作看待大国角逐的有利分析工具。简单来讲，进攻现实主义的核心在于，在一个缺乏超级权威的国际政治环境中，安全是一种稀缺资源，各国都努力采取各种措施扩大自身实力去拼抢这种资源，并且国家不会满足于已拥有的安全资源。

国家间的这种竞争在进攻现实主义者眼中，是一种彼失即我所得的零和博弈。作为缓和以及管控国家间竞争的制度性安排以及文化因素的影响，进攻现实主义低估了国家间相互合作的可能性。

如果从这个视角来看待中美在南中国海的争斗，就可以轻易地得出结论，中美之间的争斗不可避免，并且还有可能演化为守成国与崛起国之间的争霸战争。首先，作为自由航行的海洋战略通道，南中国海的地缘战略重要性不言而喻。大国争夺对南中国海安全主导权的控制，是一种顺应进攻现实主义逻辑的理性行动。

其次，美国目前在南中国海占据优势地位，任何他国（除开美国的盟友）增强在南中国海的军事实力，都将被美国看作是一种挑战其优势地位的威胁举动。同样，美国任何增强在南中国海军事实力以及扶植起盟友提升军力的举措，都会被中国视为一种威胁。在一场零和博弈中，中美都会对彼此在南中国海提升军事力量，或者试图增强军力部署的举动视为威胁，因而需要采取反制措施。

按照进攻现实主义的逻辑发展下去，中美在南中国海的争斗将持续下去，甚至有可能演变成争霸之战。从中国国内舆论来看，尽管并未将中美在南中国海的争斗夸大为一场争霸战，但将美国在南中国海的军事行动视为对中国的敌对行动、对中国国家安全构成严重威胁的看法不在少数。这些分析也在强烈呼吁中国政府采取强硬反制措施。

同样，在美国的舆论中，中国近期在南中国海的一系列举动，尤其是在南中国海建造人工岛礁也被视为对美国国家利益构成严重威胁的进攻性举动，因此需要进行及时有效的反制。然而，在缺乏成熟危机管控机制的背景下，中美这种螺旋式上升式的反制与再反制措施显然是很危险的。

防御现实主义的辩解

尽管进攻现实主义在中美两国都有一定市场，但以这种逻辑来看待目前中美在南中国海的争斗并不客观。在这一方面，或许防御现实主义（Defensive Realism）能够提供另一种视角。与进攻现实主义不同地是，防御现实主义认为国家的第一要务是获取安全。只要国家觉得已获取的安全资源足够，国家就有强劲动力去维持现状。除非已有的安全资源被稀释，或者国家遭受到严峻的安全威胁，国家才有必要改变现状。

如果从这个视角来看待中美在南中国海的争斗，就必须考虑中美对目前已获取的安全资源是否满足，是否有强劲动力去改变现状。从中国的角度来看，中国当然有充分的理由来为自身在南中国海的一系列战略举动辩解。正如中国官员时常辩解的那样，中国在南中国海的举动是维护国家主权的正当维权举动，属于防卫性质。换言之，随着中国国家利益，尤其是海外利益的拓展，中国必须采取一些举措来维护这些利益。

这些出于维护国家利益的举动自然不能被视为进攻举动，而是一种防御性质的行为。中国在南中国海的一系列举动，包括设立三沙市、在南中国海建造人工岛礁，并不针对他国，并不是未来进攻他国的战略堡垒，而只是维护国家主权的防卫举动。

然而，站在美国的立场，则情形完全不同。不可否认，中国国家利益确实已经延伸，但中国制定的旨在维护这些利益的举动，乃是中国试图改变现状的修正主义举动。

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已经不满足于已经拥有的安全资源，中国具有强劲动力去改变目前的现状，因此，美国需要采取强硬措施来遏制中国的这种修正主义势头。此次美舰罕见地进入中国在南中国海建造的人工岛礁12海里海域巡航，并有意图将这种巡航定期化的举动，鲜明地表明了美国遏制中国改变现状举动及意图的决心。

现在问题的焦点在于，美国的压迫举动是否会迫使中国回到维持现状的立场上来。如果中国逐渐调整立场，不再进一步采取改变现状的实质性举动，中美在南中国海将进入一个相持阶段。但倘若中国不为所动，继续采取反制措施，并进一步采取改变现状的举动，则中美在南中国海的争斗将进入一个螺旋上升的状态。在这个状态中，美国所能接受的临界点以及中国所判断美国所能接受的临界点，将成为双方争斗是否会破裂的关键所在。

从目前来看，中国在南中国海修建人工岛礁之后，已显著减弱了在南中国海的进一步行动及意图。但美国似乎并未将此作为中国退回到维持现状立场的有力证据，美国派遣美舰进入中国填埋而成的人工岛礁巡航，就很好地印证了美国的这一判断。

但美国的这一冒进举动会否倒逼中国被迫采取进一步改变现状行动？或者增强改变现状的决心？从而迫使双方的螺旋式争斗向着临界点靠近？考虑这些关键问题，此次美舰巡航很有必要成为中美判断彼此底线的一个契机。只要双方的争斗还未达到双方的临界点，则争斗仍将可控。但倘若失去这一契机，则争斗的风险性将大为上升。

（作者为香港浸会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系博士研究生，文章转自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