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来，美国在南海的战略投入很大。一般认为这是出于抗衡中国的需要。因而，美国支持部分地区国家搅南海问题的浑水，把地区安全纷争保持在合适的烈度上，既给中国添堵，又给美国“回归亚洲”开路，这样的战略是可以理解的。也就是说，美国过去几年在南海的战术符合正常的逻辑。

然而，最近美国在南海问题上的作为则超出了正常逻辑的范畴。随着中国在南海问题上积极维权，美国的反应日趋激烈。不但频频直接发话，近来甚至亲自派出舰船，到中国进行填海建设的岛礁附近挑衅。这就不像一般地玩手腕，而是在玩火。从现在的情形看，美国似乎不是嘴上说说“南海是美国的重要利益”，以在精神上鼓励菲律宾等敢死队冒险冲锋，而是假戏真做，不惜亲身投入险境。这在冷战结束以来是非常罕见的。

南海问题关系到美国什么国家利益呢？南海远离美国本土，对美国安全的实际威胁非常小，就其本身的战略重要性来说，起码应该排在中美关系、中俄关系、中东问题等之后，理应是美国外交版图中的“小问题”；就战术上的急迫性来说，目前南海各方虽然摩擦有所升级，但远未达到可能失控的程度。更何况目前的摩擦很大程度上是美国一手导演的。把矛盾控制在不大不小的程度，最符合美国的利益。一旦冲突失控，美国出于自身利益考虑，难免会陷入是否卷入的矛盾，有可能还会像在”阿拉伯之春“、乌克兰、格鲁吉亚等问题上一样溜之大吉，对美国的声望大大地不利。因而美国所导演的这出戏不能演完，也不能演砸，最好演成一出看不到头的肥皂剧。如今美国却放着好好的导演不当，突然自己当起了演员，而且演得非常投入，甚至拿出了不惜砸场子的架势，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更值得深思的是美国的国内情绪。围绕着南海问题，美国战略界发出了“中美关系走到十字路口”的声音。中美关系对美国重要性不言而喻。中美之间有很多因素可能影响双边关系的走向。但为了南海这个“第三方问题”，美国如此之敏感，到底为什么？就笔者的观察来看，这显然不能简单用美国战略学者和部分媒体心知肚明、却别有用心地误导美国民众来解释。美国民众不是那么好误导的。尤其是要拿八竿子打不着的南海问题误导美国民众，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现在美国从社会精英到普通民众，确实蔓延着一种对中美关系的悲观情绪。这种悲观情绪在南海问题的刺激下达到了一个高峰。南海问题确实有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要解释上述异常的现象，我们就不能简单地用传统思维看待美国在南海问题上的反应。南海问题不只是撬动美国回归亚洲的杠杆，也不只是制造中国威胁的幌子，它是不是确实刺痛了美国骨髓深处某根敏感的神经呢？

美国在南海所宣称的国家利益是“航行自由”。这在表面上听起来像一套说辞。因为航行自由在南海并不是争议问题。中国并没有威胁南海的航行自由，也一贯认同和遵从公海航行自由的国际法。然而这个说辞一半是美国插手地区事务的借口，一半却反映出美国人内心深处最大的隐忧。其背后的思维可能非常得美国化，不但是中国，就连亚洲地区国家大多数也不易理解。

美国这个国家有两个特殊的遗传基因。一个是孤悬海外的地理位置，一个是从英国继承的自由经济传统。这两个基因塑造了美国特殊的国家安全观。从地理位置来看，自从大陆扩张结束以后，美国就占据了“东西有两洋，南北无强邻”安全地位，这使得美国对外部威胁的感受跟欧亚大陆上的其他强国都不相同。只要美国自身保持强大，就很少有国家能够从绝对意义上威胁到美国的生存。

但这一地理位置也给美国带来了一项劣势，那就是它有被欧亚大陆国家隔离在外的隐患。美国继承了英国传统，把对外贸易作为立国之基，对开放的国际经济秩序非常敏感。19世纪末，欧洲列强把亚、非大陆瓜分殆尽，就体现出美国在抢夺殖民地方面既没有地理优势，又没有心理准备，因而只能到处高呼“门户开放”。两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借力推倒全球殖民体系，并主导建立了相对自由和开放的当代经济秩序。期间，美国之所以将苏联视为最高威胁，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苏联要在欧亚大陆上建立一个将美国隔离在外的国家集团。美国口口声声要保卫的“自由世界”，实际上是一个门户开放的自由经济秩序。而自由贸易的通道就是海洋。

所谓“南海航行自由”问题，实际上体现了美国对中国要建立一个把美国排除在外的势力范围的担忧。虽然中国是现行世界经济秩序的受益者和拥护者，但美国根深蒂固的认为中国从对内政策到对外政策，都不真心倾向“自由”。中国在南海岛礁的建设活动，相关地区国家既没有反对的理由，也没有反对的能力。这让美国产生形势失控的危机感。美国认为中国把手伸向海洋，是对美国力量的直接挑战。

海洋是美国的战略底线，但这不意味着中美在海洋上发生冲突时必然的。美国想要独霸海洋是不对的，但美国对海洋开放性的看法是对的。中国在走向海洋、从事海洋活动的过程中，要树立新的海洋观念，多凸显共益性、公益性的目标，高举开放、包容、共融的精神。中国在南海岛屿搞的基础设施建设，要明确为海上公共安全和经济活动所用，为地区国家提供公共产品。未来的中美关系，还将在海洋这条敏感的神经上跳舞。中美在海洋的共舞影响着新型大国关系的未来。

（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公共外交研究中心副主任、高级研究员，文章转自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