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已经陷入内战。尽管以西方国家、乌克兰政府为一方，以俄罗斯和东部民间武装为另一方已历经数轮和谈，但双方立场相去甚远，再加上东部民间武装在战场上不输下风，因此近期谈判成功的前景相当渺茫。谁也不能否认，东部民间武装的后盾是俄罗斯，这一点就连俄罗斯总统普京也不否认，他甚至公开承认相当数量的俄军官兵曾以个人身份志愿参战，俄退役军人参战的恐怕更多。

那么，在轻松拿下克里米亚之后，普京还想在乌克兰危机中获得什么或者防止失去什么呢？这就涉及到怎么分析普京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的政策排序是什么。

一个国家在某个问题上会有多种利益，但国际政治如同博弈，一方“全吃全占”的可能性太小了，所以总得有所取舍，有所平衡。

上策

普京的上策恰恰就是他现在执行的政策。简单地说，就是支持乌克兰形式上的统一，但东部亲俄诸州掌控在俄罗斯手中。因此，俄方坚持乌克兰实行联邦制。

支持乌克兰形式上的统一对俄方可以有一石二鸟之功效。首先，它可以给乌政府造成一定的军事压力和较大的政治压力。只要保证东部民间武装在战场上至少不输下风但又不公开分裂，则乌政府只要设法反复动员并消耗其并不丰厚的军事资源，而且会给国内外造成一个中央政府极度无能的恶劣政治形象，同时可能使政府及其支持者之间发生争执甚至分裂。

其次，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乌克兰加入北约，以免俄与北约直接对抗。只要乌克兰没被进一步肢解，北约吸纳乌克兰就没有直接的理由。这一政策反过来北约也有好处。北约也不愿意与俄发生军事对峙甚至武装冲突，如果能保持现有的打谈结合政策，北约只需要公开或私下向乌提供军事装备，甚至可以暗中派少量军人（包括退役军人）以各种方式参战。现在已有西方军政人士呼吁向乌克兰政府提供防御性武器而不是进攻性武器，目的就在于既防止乌政府被彻底击败，又防止东部民间武装因可能被彻底击败而导致俄军大规模介入。这样一来，俄罗斯与北约就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由此乌克兰内战变得更像一场代理人战争。虽然俄罗斯与北约爆发核战争是难以想像的，但打代理人战争对它们来说不过是冷战时代的旧事重演罢了。

中策

普京的中策是再次肢解乌克兰，将东部民间武装控制的地盘纳入本国领土。这一政策虽然能再次扩大俄罗斯的领土，使大量境外俄罗斯人重回故国，并令普京的国内政治声望再上一个层次，但显然政治和经济代价也是高昂的。绝望的乌克兰会义无顾地要求加入北约，而北约，不管其成员国政府愿不愿意，恐怕也会在国内外压力下允许乌克兰加盟，并派兵进驻。北约东扩至乌克兰意味着俄罗斯丧失了其正面的军事缓冲区，俄军将与北约部队直接对峙，俄罗斯面临的安全压力将急剧增加。另外，这还将使俄罗斯面临更大力度的国际经济制裁，甚至是全面经济封锁，这对俄国内经济将产生恶劣影响。

在上策和中策之间还可能有一个变种的政策，即东部民间武装控制下的地区在俄罗斯的支持下宣布独立，就像当年俄格战争后，阿布哈兹在俄支持下宣布独立一样。乌东部地区即使独立也不会得到联合国的承认，因此从国际法角度来说它仍然是乌克兰的领土，乌克兰在法理上还拥有对东部地区的主权。当年俄格战争结束后格鲁吉亚也寻求加入北约但未成功，那么同理乌克兰在这种情况下加入北约的可能性也不大。但这样做的成本比上策要大，因为乌克兰不像格鲁吉亚那么弱小，它可以动员更多的人力物力来武装自己，试图夺回东部地区的控制权，而西方国家也会加大援乌力度，甚至提供进攻性武器，乌内战规模必将进一步升级。

下策

普京的下策是直接出兵占领基辅乃至乌克兰全境。有消息说俄某右翼政治家就曾建议普京迅速攻占基辅，以成彼得大帝再世之功。据说按俄乌两军实力对比，俄军可以在数天之内轻而易举地拿下基辅，但问题是拿下之后怎么办？俄乌合并？以俄现在的国力，普京还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扶植一个亲俄政府？那么这个亲俄政府怎么治理乌克兰人，尤其是西部反俄情绪强烈的乌克兰人。而俄罗斯又面对大国普遍面临的一个难题：怎么治理一个被征服国家？这方面失败的例子实在太多，冷战时代美国在南越失败了，苏联在阿富汗失败了。冷战之后美国在阿富汗和伊拉克都失败了。普京在这个难题上也不会有灵丹妙药。

基于上述分析，普京和亲俄武装在谈判中的核心要求就是乌克兰实行联邦制，而这一点是心知肚明的乌政府绝不会同意的。和谈解决不了的问题只好战场上见分晓。但这场内战又是一场代理人战争，内战双方不过是前台表演的木偶，真正的幕后主角在微妙地角力。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政治理论研究室主任、副研究员，文章转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