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5天4夜的欧盟史上最长、争论最激烈、前景最难预测的峰会，27个成员国终于就德法联合提议的总额为7500亿欧元的“恢复基金”达成一致。作为欧盟轮值主席的德国总理默克尔夫人理应感到高兴，而最高兴的则是法国总统马克龙。7月21日黎明时分，欧盟理事会主席米歇尔宣布27国领导人终于达成了“历史性协议”，马克龙即称之为“欧元创立以来最重要的时刻”，“欧盟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

新冠疫情使欧盟处于成立以来的最困难时刻，不只经济遭受重创，欧盟的凝聚力和成员国间的关系更处于崩溃的边缘。德国作为欧盟最大的经济体，以及从欧洲建设特别是设立欧元以来获益最多的国家，并不愿向遭受疫情打击浓重的南欧国家伸出援手。只是在法国的反复劝说下，以及默克尔即将出任欧盟轮值主席之后，默克尔才说出了团结和统一关系到欧盟前途，必须重振欧盟团结的话，与马克龙达成了总额为7500亿欧元的欧盟恢复基金计划，其中5000亿为转移支付，无需偿还，2500亿为贷款，经由欧洲理事会主席(俗称欧盟主席)米歇尔对外宣布并与成员国协商。德法两国领导人深知，在任何重大问题上都存在深刻分歧的27国就此达成协议绝非易事，确定的期限是在7月底之前。7月17日开始的新冠疫情后首次峰会原定召开两天，若达不成协议，下旬再开。孰知峰会虽然艰难而且数度险些一拍两散，马克龙曾气得拍了桌子，而且开成了欧盟史上最长和争吵最激烈的峰会，却终于开成了。这是一次挽救欧盟命运的峰会，欧洲建设数十年来形成的“妥协哲学”再次得到应验，各成员国“同床异梦”也好，“离心离德”也好，但毕竟可以继续往前走了。欧盟找回了期待已久的“团结”，肯定会“载入史册”，马克龙的兴奋和欢呼是有道理的。

7月17日召开的峰会，是27国领导人和欧盟领导机构主要负责人在疫情之后的首次碰面。虽然大家都戴口罩，表情较平时难以捉摸，但以荷兰为首的荷、奥、丹、瑞（典）“节俭4国”已放话要进行“抵抗”，各方对达成协议都不感乐观。芬兰随后加入4国行列。荷兰首相吕特认为达成协议的可能性低于50%。欧盟2月峰会讨论2021-2027年预算，就是因荷兰不同意导致不欢而散的。本届峰会共有三项内容，一是通过预算和“恢复基金”计划，二是监管有关国家对援助的执行情况和对推动就业和退休及企业制度改革，三是对纯支出国家做出补偿。“节俭国家”还要求提高预算返还数额。欧盟理事会主席米歇尔以主持人身份与会，实际却是调解人，希望能达成妥协。

德国实际上属于“节俭国家”阵营，最初仍主张用2009年解决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的办法帮助意西（包括法国）等受疫情打击严重的国家，遭到坚决拒绝。当年的欧猪（PIGS）国家葡、意、希、西等国，在接受金融援助时不仅按市场要求支付利息，还要坚决执行财政改革和紧缩政策，导致失业率大增和民众生活遭受严重影响，德国银行业受益最丰。意西不仅严辞拒绝2009年的规则，甚至以仿效英国脱欧相逼。欧盟各成员国间的贸易2/3甚至更高都在内部统一大市场进行，特别在建立单一货币欧元使德国等强货币国家商品的竞争力大增。“南欧穷国”力辩说“北欧富国”的贸易盈余恰是自己所受的损失，现在理应做出适当补偿，不存在所谓“吃大户”或“劫富济贫”的问题，而不是让别国再做出“不必要的牺牲”。新冠疫情肆虐已近半年，对经济和社会造成的巨大损失业已显现，意西直呼“我们再也等不下去了”。

虽然各成员国都认识到重建信任和团结的重要性，但在具体问题上的争执仍使峰会数度陷入僵局。默克尔对记者承认“分歧非常非常大”，谈判“非常非常困难”，不能确定本次峰会能达成解决办法。马克龙表示有信心但必须谨慎，米歇尔则反复要求各方展示政治意愿，“只有政治勇气才能达成协议”。7月18日，默克尔夫人在峰会上度过66岁生日，马克龙送上了法国勃艮弟葡萄酒，比利时首相索菲·维尔梅斯夫人送上比利时巧克力，保加利亚总理鲍里索夫送上玫瑰油，大家在晚宴上都表示要共度难关，但被媒体戏称为“不”先生的荷兰首相吕特毫不退让。当奥地利总理库尔茨径自离席到外面打电话时，气愤至极的马克龙忍不住拍了桌子。

7月19日，欧盟理事会主席米歇尔与默克尔和马克龙协商后，提出折衷方案。原定的7500亿欧元“恢复基金”总额不变，但把5000亿欧元的无偿援助减为4500亿，2500亿欧元的贷款增至3000亿，“节俭4国”的预算分摊份额适当降低。英国脱欧后留下的预算缺口由其他成员国填补。吕特回称是“朝着正确方向迈出的严肃的一步，但仍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如此巨额援助计划不可能在10天内谈妥”。意大利总理孔特说“你们根本不了解我们的处境”，大有“饱汉不知饿汉饥”之叹，并说“谈不拢就让峰会破裂得了”。此时，欧盟国家发生第二波疫情的报告纷至沓来，西班牙巴塞罗那决定400万市民禁足。默克尔和马克龙单独与吕特会晤，未果。媒体报道指出：“紧张的峰会，可能出现令人害怕的失败”。

7月20日，米歇尔主席提出第二项折衷方案：无偿援助降到4000亿欧元，贷款额度升到3500亿欧元。米歇尔再度呼吁团结和负起责任，达成谅解，千万不能向外界展露“虚弱欧洲的面容”，希望次日的报刊标题为“欧盟完成了一项不可能的使命”。德法指出4000亿欧元的无偿援助已是底线，其他国家也提出“节俭4国”和芬兰要为峰会失败承担责任。“极少看到在如此众多的议题上立场截然对立的峰会”，“应该知道给予”。马克龙甚至把荷兰首相吕特比做当年威胁脱欧的英国首相卡梅伦：在欧盟峰会上显示强硬，在国内组织脱欧公投适得其反，反而葬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吕特不为所动，无偿援助部分不能超过3750亿欧元。马克龙不由地提高了嗓门：“出尔反尔！”

怎么办？为避免峰会失败和所有各方都无脸面，马拉松峰会直到7月21日凌晨终于达成协议。原定的5000亿欧元无偿援助降至3900亿，原定的2500亿欧元贷款升至3600亿。2021-2027年欧盟预算总额为10740亿欧元，较前降低208亿欧元，科研、国际合作和共同农业政策减少的预算同步下降。欧盟将在近期举行成员国财长和央行会议，制定细节后将由欧洲议会通过成为法律，然后分阶段执行。

马克龙总统高兴的还有法国将得到近400亿欧元的无偿援助，是继意大利和西班牙各得到1200多亿欧元之后的第三大受援国，欧盟首次把反气变斗争具体目标写入了预算法案，也是法国的一大成就。但同时必须看到，新冠疫情导致的经济和金融危机远胜于2009年的主权债务危机，意大利公共债务已达GDP的近160%，法国达121%，即每个新出生的法国国民随即便背上了40000欧元的债务。本次峰会向有关国家提供的贷款定于2026年开始偿还，到2058年还清。加上各国自行注入的纾困资金和巨额货币供应，以及既有的庞大债务负担，“财政与债务悬崖”愈加陡峭。

虽然7月21日因展现了欧盟的团结成为“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而载入史册，但欧盟面临的诸多问题尚未解决。欧盟已将欧元区2020年经济衰退预测由8.3%下调为8.7%，德法分别衰退7.8%和12.5%，意西均为12.8%，而且不排除再次下调的可能。欧盟的经济前景仍不容乐观。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欧洲中心主任，前驻外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