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龙就任总统不及一年，对内对外举措频频。在英国身陷脱欧困境、德国又遇组阁难题的情况下，法国的突出表现，格外抢眼。为实现其雄心壮志，马克龙基本上从四个方面入手：振兴法国经济，复活“法德轴心”，推进欧元区改革，重拾戴高乐独立外交。

一、导致法国一段时间以来在欧洲乃至全球影响力下降的关键因素是法国经济停滞。法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一直低于经合组织的平均水平。法国是唯一一个尚未摆脱大规模失业的欧洲大国（马克龙语）。30年里，法国失业率徘徊在10%左右。由于实行极为优越的高福利制度（工作时间少，每周不得超过35小时，假日多），使得生产成本提高。在竞争日趋激烈的环境下，法国的产品和服务日益失去在国际市场上的份额。

马克龙试图通过改革劳动法和社会法以及控制财政预算等举措，以改善法国的经济状况并重拾欧洲舞台上的经济信誉。当前法国的经济状况有所好转。法国2017年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几乎达到2%，接近德国和欧元区整体的水平；失业率降至9.7%；消费者信心指数处于10多年来最高水平；预算赤字占国内生产总值的2.9%，已低于欧盟规定的3%的限制。马克龙设定2018年预算赤字为2.6%，通过减少福利项目、恢复削减军事预算等减少政府开支（5年内使公共开支减至占国内生产总值的51%），从而可以大幅减税，刺激经济发展。

二、实践表明，“法德轴心”决定着欧洲一体化的进程。近些年来，由于力量对比的变化，“法德轴心”得以维系的基础发生动摇。“法国出主意、德国负责实施”这种法德关系模式，逐渐为德国一家说了算所取代。马克龙深知要想推动欧盟改革，使一体化进程恢复吸引力，必须复活“法德轴心”。他计划的核心思想是以改革提振法国经济，换取德国继续与法国密切合作的信心。

马克龙当选总统后当即赴德与默克尔总理磋商欧盟事宜。他大力支持默克尔连选连任总理，默克尔获胜后头一个表示祝贺。在默克尔组阁过程中，他通过各种方式支持德国组成“大联盟”政府。当德国联盟党与社民党组阁谈判达成原则性协议后，他当即表示乐见并满意于德国有望就组建联合政府达成协议，认为“这对德国有利，对法国有利，尤其是对欧洲有利”。在思路与马克龙相近的德国社民党的要求下，原则性协议包括如下承诺：“在与法国建立密切伙伴关系的情况下，以可持续的方式强化和改革欧元区，从而使欧元能更好地抵御全球性危机”，这恰恰是马克龙重振欧盟计划的核心内涵，更使马克龙倍感兴奋。欧洲研究中心发表的评论文章明确指出：“关于联合政府的协议一开始就提到欧洲，这一事实是向欧洲各国伙伴，尤其是法国总统马克龙释放的一个重要信息，其中包括他（马克龙）的很多想法”。

无怪乎有的欧洲媒体评称，马克龙是历史上“最亲德国”的法国总统。当然，他这样做完全是出于法国的国家利益。

三、在获悉默克尔在大选后得以连任总理后第二天，马克龙在巴黎历史名校索邦大学发表演讲，洋洋洒洒地提出他重塑欧洲的“五大构想”：新欧盟机构去官僚化，加大共同安全合作，推行“大税改”，年轻人跨欧洲自由流动，强化欧盟民主建设。他提出这样被批评为“华而不实”、“超现实主义”的构想，就连他自己也知道办不到，只不过想藉以沽名钓誉，提高身价而已。除默克尔口头表示从中可以看出德法合作的“良好基础”外，在随后召开的欧盟峰会经长时间讨论后，只笼统表示，领导人对有关欧洲的各种“新想法”持开放态度。马克龙重塑欧洲的“五大构想”也随之被束之高阁。

其实，马克龙重塑欧洲的如意算盘是：在“法德轴心”带领下，创造一个比目前的欧盟更清晰的“双速欧盟”，即19个欧元区国家在一条轨道上，其他欧盟成员国在另外一条轨道上；在“改革”欧元区的名义下，通过设立欧元区财政部长、统一欧元区税收等举措，逐步实现法国一直鼓吹而德国不予认同的建立欧盟“经济政府”的主张。

四、为提高法国在欧盟乃至全球的影响力，马克龙想重拾戴高乐时期奉行的独立自主的外交。但世界形势已大变，法国的国情也今非昔比，因而尽管马克龙从上台迄今一直在国际舞台上十分活跃，但收效不彰，反凸显尴尬。

——破格在凡尔赛宫接待俄罗斯总统普京，但碍于国际压力，又不得不坚持对俄制裁；

——隆重邀请美国总统特朗普参加法国国庆，但由于法国坚持的有效多边主义与美国推行的单边主义政策尖锐对立，难掩双方在气候变化、联合国作用等一系列问题上的严重分歧；

——访问中国时表白中国的崛起对法国和欧盟是机遇，不是挑战，而在来华前却带头推动欧盟制订严格限制中资进入欧盟的法规，坚持不按规定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

——为恢复在叙利亚的影响力，邀请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访法，但又不能同意土耳其甚为关切的、已拖延多年的土加入欧盟的要求；

——为显示法国在中东地区的存在，试图充当巴以中间的调停人，邀以总理内塔尼亚胡访法，但对以十分乐见的美国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的决定，又不能不表示异议；

——以调解卡塔尔与沙特等国之间矛盾为名访卡，趁机向卡销售百余亿美元的法国军火，可是对卡沙矛盾这一棘手问题并无良策；

——对与法国没多大关系的朝核问题，马克龙也一方面表示法国愿参与促和，甚至说他愿意与金正恩会晤；另一方面又派人参加元月16日由美、加主持召开的新“反朝联盟”会议。

上述一系列事例表明，马克龙实际上实行的并不是什么戴高乐的独立外交。说轻一点是变异了的独立外交，说重一点则是名副其实的实用主义外交。

迄今为止，欧洲以及世界的舆论对马克龙重塑欧洲、重振欧盟的计划并不看好，因为它无助于解决当前欧盟面临的问题，甚至会加剧欧盟内部的分裂。例如，中东欧国家从一开始就反对欧盟走“多速欧洲”的发展道路，而马克龙的方案则是挑明欧盟走“双速”发展道路，而且公开表明把包括不少中东欧国家在内的非欧元区国家撇开。这只会加深东西欧之间的分裂。欧盟理事会主席、波兰人图斯克早就警告说，“乌托邦式的企图建立联邦欧洲，加速着欧盟的解体”，而马克龙对欧盟重建的构想恰恰表明他还沉迷于建立联邦欧洲。

再则，马克龙关于复活“法德轴心”的想法也是一厢情愿。尽管在德国社民党主席、欧洲议会前议长舒尔茨的坚持下，德国联盟党和社民党关于组成联合政府达成的原则性协议提及，“在与法国建立密切伙伴关系的情况下，以可持续的方式强化和改革欧元区，从而使欧元能更好地抵御全球性危机”，但这并不等于德国新政府组成后会按照法国的方案去“改革”欧盟。因为从一开始德国就反对法国提出的建立欧盟“经济政府”这一套主张。归根结蒂，这是个利益分配的问题。德国是成立欧元区的最大获益者，他已成为世界上出口顺差最大的国家。他怎么会把他赚来的钱由法国等国同他“共享”呢？！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欧盟目前遇到的困难，是由于他长期以来推行的政策失误（包括坚持高福利、高税收、高赤字发展模式；不顾客观条件、民众意愿过速、过急地推进一体化；违反大小国家一律平等的国际关系基本准则，等等）造成的。再有，西方主导的全球化、一体化加深了社会不平等，导致社会分裂，伤及一些国家，尤其中小国家的主权，促成民族国家要求收回主权的呼声高涨，所谓“民粹主义”思潮崛起。在这种全球大背景下，马克龙还设想按照“更紧密欧洲”的思路，推进欧洲一体化，这种多少有点逆潮流而动的行径，注定是要失败的。看来，历史赋予马克龙重振欧盟的“最后一次机会”将会失去。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前驻欧盟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