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中东乱局中，叙利亚成为了各种势力激烈博弈的交汇点和主战场。域外大国美、俄、法、英、德和地区大国伊朗、沙特、土耳其等纷纷插手叙利亚事务，教派冲突、恐怖主义和宗教极端主义尘嚣一时。然而各方在政治、军事层面血腥搏杀的同时，围绕着石油资源、石油运输线路、石油市场和石油定价的角力也毫不逊色，全球石油利益格局在发生重大变化。

俄土擦枪走火背后有“油”因

12月4日，土耳其在没有伊拉克政府邀请的情况下，以军事演习为名，直接将坦克、装甲车和数百名士兵开进了伊拉克境内，伊拉克政府表示，土耳其的行动等同于入侵，要求土方立即撤回部队。消息称，土军的举动是对俄罗斯战机月初猛烈袭击叙利亚境内的多支石油运输车队作出的直接反应。

在俄罗斯一架战机11月24日被土耳其击落后，俄总统普京指责土耳其是“伊斯兰国”走私石油的背后黑手，并下令俄空军炸毁叙土边界上千辆走私运油车。

伊拉克基尔库克附近哈维贾镇一位部落长老描述称，“伊斯兰国”有备而来，拥有专门负责金融和技术的人士，数以百计的卡车从基尔库克和摩苏尔开来走私石油，每天平均装运150辆卡车，每辆所装石油价值1万美元。

当前，“伊斯兰国”在所控制地区据估计每天开采3.4万至4万桶石油，每桶售价20至40美元，每天平均获利150万美元。美国财政部最近也根据情报推算，“伊斯兰国”每年仅通过走私石油就获利5亿美元。

谁在购买“伊斯兰国”的石油？卡塔尔《半岛新闻》网站11月底透露，“伊斯兰国”控制的油田，绝大部分在叙利亚东部，另外伊拉克北部也有一些。“伊斯兰国”的石油大致销往三个地方：一、大部分都在该组织控制的伊拉克和叙利亚，因为当地人用于交通、电力和其他生活消耗，需要购买石油。“伊斯兰国”控制区约有1000万人口，需求量自然不小。这些交易都是通过“独立交易商”完成。二、另有一部分是叙利亚北部其他反巴沙尔政权的武装购买。尽管这些武装和“伊斯兰国”是敌对关系，但从后者手里买油还是最便宜；三、还有一部分油被偷偷卖给了约旦和土耳其。

土耳其是能源紧缺国，97%的能源靠进口。但它地跨亚欧大陆，战略地位突出，是中亚、中东油气管道过境枢纽。伊拉克有输油管铺往土耳其地中海港口。土既能得到油，又能拿到油气过境费，一举两得。

在俄罗斯切断叙利亚反对派同土耳其的石油运输通道后，土总统和总理分别紧急出访卡塔尔和阿塞拜疆签订石油和天然气供货协议，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在俄土争端升级，俄有可能随时切断对土天然气供应的情况下，抢先楔入库尔德人控制地区，迅速抢占供油渠道上游是确保土耳其经济安全的必要措施；一来可以使得走私油无须再过境叙利亚，直接从伊拉克北部进入土耳其。二来可以提前布局今后的油气通道。

可以判断，在不能确信这条通道绝对安全前，土不会轻易从伊拉克撤军。但土的举动有可能激化当地的安全局势。届时，原油通道和供应可能会出现严重困难，引发国际市场波动。

俄沙护“油”却难合作

9月30日起，俄罗斯应叙利亚政府要求开始大规模空袭“伊斯兰国”在叙境内的据点。美国利益网站刊文认为，俄罗斯的空袭和原油价格有着直接的联系。俄罗斯的真正打算很可能是以打击恐怖势力为名，最终达到推高全球油价的目的。

普京和他的高级顾问们一直强调，油价很快就会涨回来。他们认为，如能将产油国联合起来，特别是沙特，形成价格联盟，提高油价，向石油消费国要钱，油价2016年就会涨至每桶100美元。俄经济困难状况将会很快得到缓解。

俄罗斯与沙特都是高度依赖石油经济的国家。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8月3日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统计数据，2015年石油和天然气出口占俄总出口量的65%，占联邦政府预算的52%，占2014年GDP的14.5%。低油价的冲击使俄面临巨大的经济困难。

而沙特是一个福利性社会，沙特3000万民众的生活很大程度上直接地或间接地依靠政府的补助。政府收入的80%则是来自石油出口。就在2月，新国王萨勒曼为庆祝登基向沙特民众发放了320亿美元的奖金和补助。

能源价格的下跌使沙特陷入了困境，如原油价格长期低迷，沙特或不得不减少一些项目的支出，包括能源补贴、教育等项目。若沙特将社会补贴的金额减少，或将引起国内政治的变化。

2015年6月19日，普京与沙特国防大臣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在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期间举行了会谈。双方在能源、太空、基础设施建设、贸易等领域达成6份协议，并签署了价值100亿美元的投资谅解备忘录。当时，随访的沙特石油大臣纳伊米与俄能源部长诺瓦克讨论了深化能源合作协议，拟定石油联合生产出口战略。纳伊米表示：“双方将建立石油联盟，这不仅有利于国内石油产业和全球市场，也有助于稳定改善投资环境。”

但迄今为止，俄沙这方面的合作仅限于语言表达上。分析人士认为，这是因为俄沙两国石油生产和对外贸易存在结构上的矛盾。在没有厘清双方各自的边界和责任前，很难有具体行动。

俄罗斯、沙特是世界最大的两个产油国，日产石油均超过1000万桶。长期以来，沙特的主要市场在美国和亚洲，连续多年蝉联中国最大的原油供应国，但这一地位目前正受到俄罗斯的挑战。今年10月，俄石油产量创下了苏联解体以来的最高水平，达到每天1078万桶。在过去一年里，俄罗斯对中国出口的石油量已经有两个月超过沙特。

更令沙特担心的是，美国正成为其最强劲的对手。由于页岩油的出现，美国石油日产量在短短几年间从500万桶上升至900万桶。即使是在去年油价腰斩后，美国石油产量仍然从每天850万桶上升至今年7月的最高点950万桶。

在美俄两国决心开足马力产油的背景下，同大国抢市场无疑是自杀。沙特只能将同俄的合作暂搁一边，以低开采成本的优势保石油市场份额。

沙伊博弈加剧

国际社会在解除对伊朗的制裁后，伊朗每天石油产量已提升至360万桶，计划2016年3月起再增加50万桶，6个月之后每天再增加50万桶。2016年底再增加50万桶，使得总产量达到禁令前的高点400万桶。伊朗更期望2020年时能将日产量增至600万桶，成为第四大石油生产国，仅次于沙特阿拉伯、俄罗斯和美国。

11月底，伊朗在德黑兰召开的为期两天的会议上，向外国投资者推出了70个油气项目，包括52个开发项目和18个勘探项目，34个为海上项目。这是一套新版的长期石油开发合约，不再采取“买回条款”，有效期间为15～25年，允许投资者能完全回收成本。伊朗希望在国际经济制裁解除后，每年能吸引外国石油公司对伊朗投资300亿美元，并达成5年共1500亿美元的目标。

世界银行预估，伊朗经济凭借开采油田，2015年的GDP可能上升6%，这对伊朗来说是个好消息，不过大量原油涌入市场，恐怕又将冲击国际油价。因此，如果伊朗重新进入市场后，与伊拉克和沙特阿拉伯掀起油价大战，结果恐怕会相当惨烈。

IMF10月发布的报告指出，要平衡国家预算，沙特所需的油价是106美元、伊拉克为81美元，伊朗则为72美元，全都远高于当前全球油价，沙特在目前的低油价下，已经被迫开始节衣缩食，若是油价持续维持在50美元低档5年，沙特有可能用尽外汇储备。

油价低迷后果难料

在中东各主要产油国中，沙特的石油剩余探明储量占世界剩余探明储量的21%，伊朗占10.9%，伊拉克占9.1%，阿联酋占7.8%，科威特占8.1%。中东石油出口量也保持领先的趋势，占世界石油出口总产量的36%以上。石油作为世界经济的发动机，一旦油路受堵，对世界经济的影响将是全局性的。

对俄罗斯来说，目前的油价已接近俄经济的承受极限。分析师认为，每桶30美元是重要关口。油价若跌至这一水平，俄财政体系将难以维持稳定。俄央行估算，若油价在2016年到2018年维持在每桶40美元以下，则2016年经济将衰退5%乃至更多，通胀率会攀升至7%到9%；若油价维持在每桶50美元左右，则2015年俄GDP将减少3.9%到4.4%，2016年减少不到1%。

欧佩克认为，其产量计划已经在压制美油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在未来几个月油价的暴跌将使美国石油行业和其他石油生产竞争国遭受损失。但多数分析人士认为，也许等不到市场份额战大获全胜，中东就可能出现新状况：

一是海湾经济或整体塌陷。2014年6月油价暴跌以来，海湾地区国家股市已经蒸发2000亿美元，创下金融危机以后最大跌幅。迪拜、阿联酋、卡塔尔、沙特、科威特股票市场交易量均呈下滑趋势。沙特阿拉伯、巴林、阿联酋、科威特、阿曼和卡塔尔收入中60%～90%都依靠油气资源。就沙特而言，作为阿拉伯半岛的重量级国家以及全球第一大石油出口国，油价的下跌意味着今年预算赤字的国内生产总值占比将达到21.6%。沙特7600多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已有950亿美元用于政府各项开支补贴和填补预算亏空。

二是或导致冲突升级。目前的叙利亚已完全被撕裂，形形色色数以千计的武装组织在叙境内混战，其中威胁最大的就是“伊斯兰国”。各派政治势力将进行新一轮的“洗牌”，叙国家建构前景存在诸多不确定性。土耳其作为叙最大和实力最强的邻国，在叙政治重建中影响力不可低估。但目前在与俄罗斯交恶的情况下，它首先考虑的是如何确保能源的有效供给。为了自身安全和地区事务的影响力，不排除土耳其在叙利亚、伊拉克问题上放手一搏。

（作者为新华社世界问题研究中心研究人员，本文选编自《瞭望》新闻周刊）